任守忠的意思是:您給的這點錢,不夠,得加錢!
“……”
趙禎正在思考後續要如何操刀減少官僚俸祿,突然被任守忠打斷了思路,強行拉回正軌,他沉默的轉身,目光幽幽的望向對方。
任守忠小心翼翼的抬頭,發現趙禎正一臉不爽的看著自己,隨即趕緊把頭低下,背彎得更深了。
趙禎回憶了一下說道:“任供奉提醒的對,是朕沒說清楚,這兩萬四千貫是用來修建行宮的物料錢,其他如招募工匠的工時錢、拆遷民宅的賠償錢等,就從內藏庫中另行支取,你可還有其他疑問?”
任守忠額頭泛出冷汗,趕緊跪地說道:“臣遵旨,小的沒有疑問了。”
趙禎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繼續吩咐道:“修建行宮所用的物料,盡量能不用木料就不用,哪個便宜實用就用哪個,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安全牢固。”
“招募的工匠可以優先從駐京廂軍中選擇,只要按正常工時價給付工錢就可以,既能鍛煉軍兵修建城牆、挖掘壕溝的能力,又能給軍兵增加一條額外收入,一舉兩得。”
“至於安置和賠付,住在皇城邊上的人家,能有多少是普通百姓?若真是普通百姓,那就按規矩行事,該賠錢賠錢,該安置安置。若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官宦之家,那就想想別的辦法。”
“先查一查這家主人官做的乾不乾淨,有沒有收受賄賂,再去開封府衙問一問這家的衙內有沒有作奸犯科,仗勢欺人。最近開封府不是正好要進行‘清掃’嗎,讓他們重點關注一下這些個衙內。”
趙禎說到這裡突然停下,饒有興趣的問道:“任守忠,你身為一省供奉,難道就從未使過什麽見不得光的手段?”
任守忠有些心虛,撲通一聲跪下,磕頭說道:“官家,臣對官家忠心耿耿,不敢乾犯律法,從未……”
趙禎打斷了他表忠心的話:“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你只要能把朕的差遣辦好就行。”
“記住兩點:第一,對待弱勢群體要講規矩,一切擺到明面上來。第二,對待強勢群體講不清明面上的規矩,那就講暗地裡的規矩。”
“若真有高風亮節,一心為公,身上查不出一絲汙點的官,告訴朕,朕給他升官加俸,賜他新宅邸。”
“如此可還有疑問?”
任守忠連忙說道:“小的沒有疑問了,小的一定把事情都做到明面上,若真到了萬不得已,小的也一定先請示官家。”
趙禎點了點頭道:“行,那此事就交給你。”說完這句,他看向始終沉默的楊懷敏:“你有沒有疑問?”
楊懷敏聽見趙禎發問,下意識的先跪地磕了一個。
“……”
趙禎抱著胳膊,微微歪頭,目光審視著看向跪地的二人,心中無語道:“我有這麽可怕嘛?我感覺自己表現的挺親和的,怎麽一個兩個動不動就跪,動不動就磕頭,都這麽喜歡跪著說話?”
楊懷敏利索的回道:“小的也沒疑問,臣一定完成官家差遣。”
倆人都說自己沒問題,那趙禎自然也就省了口水:“既然沒問題,那就下去做事,施工的時候若是遇到麻煩,就來找朕,朕親自安排人協調。”
“臣等遵旨。”
兩人領了差事,躬身退出大殿。
……
走出殿外,倆人沒敢直起腰來,一直走出福寧宮廊道,兩人才歪頭對視一眼,慢慢直起腰來行走。
任守忠用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開口說道:“自從官家親政,身上的壓迫感就越來越重了。”
楊懷敏也心有余悸的喘了幾口氣:“確實如此,官家現在日日研習騎射,每天上午跟閣老們議政,下午去軍營巡視,晚上還經常出宮體察民情,如此勤勉的君主,當然……不敢怠慢。”
他其實想說的是‘不好糊弄’,但話到嘴邊及時收住,換了個詞。
“楊押班,聽官家的意思,這次搬到宮外去住,應該不是心血來潮,不然不會有如此細致的考慮。官家一旦搬去行宮,你我在宮裡的多年經營可就白費了。”
“任供奉多慮了,官家是個喜歡成事之臣的君主,只要你我二人能一直為官家做成事,就能一直得到官家信任。皇宮也好,行宮也罷,沒什麽區別。”
任守忠上前一步小聲說道:“還是有區別的,行宮建好之後,官家定會派其他人檢查內外,一切手段都要搬進去行使,但若官家搬去行宮時不帶你我,那就一切成空。”
楊懷敏皺起眉頭,望向任守忠道:“任供奉此言何意?”
如今任守忠失去皇后這個靠山,急需尋找新靠山,因此他繼續旁敲側擊道:“楊押班,您與夏樞相私交甚好,何不請夏樞相為你謀劃一二。”
楊懷敏不動聲色:“內臣怎可與外臣結交,我與夏樞相不過點頭之交,何來私交甚好之說?任供奉莫要胡言。 ”
任守忠四下看了一眼,小聲說道:“官家設黑箱,擺明了就是對宮裡的人不信任,若無你提點,夏樞相如何得知官家心思,又怎會上那道‘加固內外城牆’的劄子?”
“說是加固內外城,其實都是幌子,加固了外城和內城,難道還能落下皇城不管?不過是不留痕跡的給官家一個移宮的借口。”
“……”
楊懷敏沉默,黑箱的事還真是他透出去的,他權衡了片刻,最後拉著任守忠走到偏僻處,小聲說道:“既然你都猜到了,我就跟你實話實說。”
“如今官家設內閣,剝了二府三司的議政權,相公們無法左右政策的最終決定,就無法給‘那些人’一個確切的交代。”
“而三位閣老日日直面官家,整個國朝的大事小情都要由內閣決定,誰敢輕易接觸?稍有不慎就會大難臨頭。”
“夏樞相掌管樞密院,若伱我二人能為他提供方便,日後得他提攜,轉隸武臣序列,豈不青雲直上?”
夏竦想靠揣測迎合趙禎心思,獲得聖眷,因此發展內廷眼線,利用楊懷敏探查內廷情報。
楊懷敏想搭上夏竦,為自己今後的官途鋪路,因此主動透露宮裡消息。
任守忠想找一個新靠山,穩固自己的地位,為此甚至不惜主動投獻,上趕著被利用。
各盡所能,各取所需。
三者手中都有對方想要的東西,自然一拍即合。
現在的趙禎還不明白,無論是皇宮還是行宮,只要內外朝的利益牽扯不斷,宮裡的情況就永遠對外朝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