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快就查補完了?”趙禎好奇的打開奏疏看了起來。
張士遜了解清楚案件詳情後,隻做了一件事:
去開封府獄中見了那稚童一面。
在獄中,張士遜從對方的寥寥幾句話,和那稚童的一些下意識行為上得出結論:
此子已經具備明辨是非對錯的能力。
首先,知禮節。
見到有人來探監,稚童立刻起身,一口一個‘阿翁’的叫著,很有禮貌,講起話來條理清晰,可話裡話外都在為自己開脫,把自己描述成不諳世事且積極認錯的樣子。
這說明他心中很清楚,這麽做,有用。
其次,有眼色。
來探監的明明是兩個人,一為張士遜,二為典獄官,且張士遜還特意穿了一身常服,而非官服,那典獄官也沒有絲毫卑躬屈膝的動作神態,但那稚童一眼就看出了二者地位的高低,從頭到尾沒看典獄官一眼,隻跟張士遜說話。
這說明,他能從大人的神態氣質等微妙之處,分辨不同人等的地位高低,如此洞察力已經不弱成人。
最後,那稚童吃飯之時自覺將筷子轉正,用圓頭吃飯。
這說明,他對日常生活中的各種規則熟記於心,甚至已經形成本能,身處獄中,饑腸轆轆,仍能下意識的做到這些小細節,可見其行為習慣已經與成人無異。
無論談吐、眼色、舉止,此子都符合一個成人的標準。
這就是一個使用著稚童身體的成年人。
綜上,張士遜認為,此子殺人不是失手,而是故意為之。
他知道罵人不對,他就是要辱罵客戶子。
他知道打人不對,他就是要毆打客戶子。
他知道用石頭砸人會致人重傷,他就是要用石頭把人砸成重傷。
他知道砸人頭顱會致人死亡,他就是要連砸十幾下,把人活活砸死。
他什麽都知道,他甚至知道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會被減刑,所以一被傳喚,立刻和盤托出,沒有絲毫隱瞞。
到了獄中,他還一口一個知道錯了,一口一個什麽時候能出去。
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年歲,就算殺了人也沒事,最多被關幾天就能回家。
他什麽都知道!
他就是要殺人!
對於這樣的惡童,若今日免他一死,明日就會有無數稚童被千千萬萬個‘他’所殺。
律法乃治國之神劍,若今日損一分,明日短一寸,後日,神劍無鋒,天下失序。
張士遜最後給出的建議是:
殺!
趙禎看完奏疏,提起禦筆,在硯台上飽蘸朱墨,於奏疏空白處寫下兩個赤字:
準奏
——
合上奏疏,趙禎將其遞給張茂則,讓他明日送去審刑院,移交張士遜作為最終判決。
“茂則,你可知那惡童之父是如何判決的?”
張茂則回憶了一下,開口說道:“回官家,臣聽說開封府判官起初判了那孔目官罰銅一百六十斤,折銅錢二十貫,交付被害者父母。”
“然而堂下群情激奮,認為判官判的太輕,差點衝進判官廳中將人打死,於是判官又以‘養不教,父之過’為名,加杖刑八十,折臀杖十七,下午已經行刑完畢,送回家中養傷去了。”
趙禎有些震驚:“判案可以這麽判嗎?堂下一鬧就加刑,這豈不是亂套了?”
張茂則無奈的解釋道:“開封城裡有很多外來做工的客戶,此事關乎他們家中稚童的性命,群情激奮之下難保會做出一擁而上,將人打死的舉動。”
“判官加刑反而是為了保下那人性命,畢竟人被打的血肉模糊,昏死了過去,堂下的百姓看著解氣,也就不再哄堂。”
趙禎這才明白過來,有些感觸的想道:“歸根結底還是誰鬧誰有理,從古至今,概莫如是。”
趙禎繼續詢問:“那私塾的教書夫子又是如何判的?”
張茂則繼續說道:“判官以‘為人師長,一不能導人向善,二不能阻人為惡,三不能及時報案’為由,罰銅八十斤,折錢十貫,交付被害者父母。”
趙禎感慨著說道:“恐怕從今以後,那夫子在開封城裡是無法以教書為生了。”
張茂則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趙禎頓了頓,開口道:“讓翰林院把那孔目官除名,能教養出如此惡童,想必此人也不是什麽良人,若讓他繼續待在官府,不知會害了多少無辜性命。”
宋朝的翰林院乃是內廷所屬機構,外朝無權管轄內廷官員。
那孔目官雖然被罰了錢,又被打了杖,但卻依然保有官身。
趙禎擔心,等此事風波過去,那被害者父母會被此人報復,畢竟在古代, 官員若想對付一個百姓,那真是手到擒來。
張茂則領命道:“是,臣明日就去安排。”
……
外城,孔目官霍家宅,內室。
霍改之臉色蒼白的趴在床榻上,妻子剛給他敷好藥,此時正坐在桌子旁發著牢騷。
“官人,此事不能就這麽算了,我兒不過是打死了一個頑童,竟被開封府衙抓進了大牢裡,這都幾個時辰了,還沒放出來。”
霍改之慍怒著說道:“此事當然不能這麽算了,罰了我二十貫,還打了我十七棍,這筆帳我早晚要從那對賤夫妻身上找回來。”
“在我養傷期間你務必盯住那二人,莫讓他們跑出開封。”
“奴家知道,官人好好養傷便是,等抓到那對賤夫妻,我要親自剜下那賤人的心肝,祭給神明,讓神明護佑我兒平安富足。”
霍改之聞言皺了皺眉:“小聲點,最近開封府衙挨家挨戶的搜查淫祀,你把神像都處理掉沒有,若是被搜出來,那可是要處死的。”
婦人給自己倒了杯茶,眼神有些躲閃的說道:“官人放心,奴家都處理乾淨了。”
霍改之一邊被屁股上的疼痛折磨著,一邊又被滿腔的憤怒炙烤著,根本沒發現妻子的異常。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巨響,只聽‘碰’的一聲,內室的大門被人一腳踢開,五名軍巡鋪兵魚貫而入,第一時間把刀架在二人脖子上。
為首的青年男子掏出一張開封府簽發的‘龍邊信票’,一臉冷漠的開口說道:“霍娘子,你事發了,府尊傳喚你去開封府受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