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是瑞雪兆豐年,百姓咬著牙熬過了寒冬,連帶著那些沒能熬過來的人一起,祈求上天降下豐年。可惜天命捉弄,自打入春以來,這老天爺愣是一滴雨都不願施舍。
隻留著農夫站在荒蕪的土地上空歎,掰著手指頭數著這是第幾個荒年?數不太清,太陽曬得人想要逃離,可逃去哪呢,家中老母妻兒還在等著他們的好消息。漢子們滿腔的委屈與絕望寄予長歌哀嚎,回蕩在天地之間。
“苕之華,芸其黃矣。心之憂矣,維其傷矣。”
“苕之華,其葉青青。知我如此,不如無生。”
“牂羊墳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鮮可以飽。”
陳霽的馬車靜默的途經此地,不忍發出一點聲響,他聽得出這首《苕之華》中的那種被命運反覆折磨而想死不能的絕望。如果淚水可以灌溉荒田,那麽年年都是豐收。
偃師,這裡是天子腳下,站在這,甚至可以遙望洛陽皇宮的朱雀門闕。
王侯將相,他們看不見,亦聽不見,他們自己不說,也不讓他人去說,於是天地之間一片靜默,哀哀百姓在無聲中走向死亡。陳寔已在陳霽之前趕往洛陽,響應竇武的征召,為了奪權,為了鏟除宦官,誰能來拯救這些無辜的百姓?
“彥叔,加快些吧。”
陳霽聽不得這些了,他現在隻想快點趕赴洛陽,與劉宏趁早改變大漢的現狀,起碼要讓明面上的爭鬥快點結束。
在陳霽的馬車快速駛向洛陽的途中,一名男子騎馬飛馳而來,好在相撞之前,雙方都及時的停住了。
那男子立即下馬,用馬鞭繼續抽打以讓自己的坐騎向前奔馳,至於他自己,則是神情慌張的躲在趕車的朱彥身後,不一會兒,一隊身著甲胄的騎兵便向著男子的馬離去的方向追去。
陳霽掀開車簾,剛剛的急停讓他險些從座位上摔落下來,他看著這個躲在朱彥後面的男子,又望了望已經遠去的騎兵,有些好奇。
“這位兄台,緣何如此慌張啊?”
那男人見車內出來的居然是一個孩童,似乎輕松了一些,對陳霽說道:“方才之事在我,驚擾公子,某在此道歉了。”
陳霽擺了擺手,示意無妨,便繼續問道:“先生趕來的方向,似乎是洛陽,難道洛陽發生了什麽大事?”
那男子眼神有些逃避,小聲喃喃道:“近日洛陽無事,只是日後,就不好說了。”
聲音雖小,與他不過咫尺距離的陳霽依舊是聽得清晰,見他話裡有話,似有隱瞞,便開口說起自己:“我此行卻是要奔赴洛陽,還望先生指教,這洛陽究竟要發生什麽事,值得先生如此狼狽出逃。”
那男子見陳霽不死心,又感念相救之恩,也就耐下心來對他勸解道:“不知者無罪,我見小公子不凡,事不關己,小公子還是不聞不問的好,以免招來禍端。”
陳霽自然知道引火上身的不好,但事關洛陽,他卻不能也不可不知啊,於是便吐露出自己此行的目的,並帶有威脅的語氣說道:“實不相瞞,小子此行正是奉詔趕往洛陽。先生若是不交代清楚緣由,我恐怕不能放任先生離去。”
男子見自己是剛出狼窩,又入虎穴,頗似認命的歎了口氣,無奈交代道:“剛才那隊人馬是來抓我的。”
見陳霽不語,男子知道無法糊弄過去,只能如實道:“某叫賈詡,幸得郡守青睞,被舉孝廉,到洛陽做了郎官,不小心撞見了一些事情,原本打算就此棄官歸鄉,卻不想還是被他們先一步找上門來,我隻好逃離洛陽,之後便撞見了公子。”
陳霽沒想到,一番洛陽之行,竟讓他撿回來個人才,心情頓時開朗了不少,一副了然的樣子對著賈詡說道:“我若所料不錯,賈兄是撞見了宦官吧。”
賈詡有些驚訝,疑惑道:“公子怎能得知?”
陳霽沒有正面回答賈詡的問題,而是頗為急切的問道:“洛陽現在局勢如何?”
見陳霽對洛陽的事情很是上心,賈詡也就按照自己的所見向陳霽介紹道:“不容樂觀,本來因為之前的黨錮之事,大將軍和太傅便與宦官結下了血仇。”
“前些時日,天現日食,大將軍趁機發難,上書請求誅殺宦官蘇康,管霸,太后應允,但不準傷及無辜。可大將軍在斬殺蘇、管二人後,便欲打算就此將宦官一網打盡,便又上書向太后請示,太后猶豫不決,大將軍便準備快刀斬亂麻,以除後患,可卻被及時趕到的女尚書趙嬈持太后詔書製止,無奈只能作罷。”
“因為此次宮中的變故,讓皇上更加不信任大將軍和以太傅陳蕃為首的士人,再加上曹節他們向太后和皇上哭訴,為了安撫宦官,如今內廷事務無論大小,名義上都由曹節等一眾宦官全權把持。”
聽到如今的局面,陳霽眉頭微皺,神情有些擔憂,對著賈詡問道:“皇上現今如何?”
“此次皇上雖然對大將軍的舉動有些不滿,但不得不承認,這次事件最大的受益者還是皇上。太后因為此次事件與大將軍之間產生了嫌隙,更是對總理朝政感到有心無力,就將一部分事務交由皇上處理,而皇上也在侍從張讓和趙忠的輔助下在朝野上下拉攏了一批臣子。”
“張讓和趙忠?”
“不錯,他們本是曹節舉薦給皇上的,不想卻是徹底站在了皇上一邊,甚至不惜和曹節直面爆發了衝突,這也就是為什麽說曹節只是名義上帶著一眾宦官把持內廷,原因就在於皇上在內廷聚集起了一股不小的勢力。”
“如此甚好。”
賈詡見陳霽連連點頭,神情滿意,覺得自己也是時候離開了,不想正欲起身,準備叫停馬車,卻是被陳霽攔了下來。
“先生如此大才,霽怎能如此便放先生離去?不瞞先生,不才此次奔赴洛陽,正是為了協助皇上親理政事。既然先生眼下為宦官所不容,不如與霽一起,為皇上分憂,待皇上親政,那些宦官又能拿您如何?”
賈詡見陳霽如此霸道,竟是不想放自己離開,氣的渾身顫抖,伸出手指指向陳霽,但又恥於說出一些話,只能氣憤地說道:“你,你,我好不容易從洛陽抽身,你卻要將我再拉回去。 你倒不如是直接殺了我罷。”
看著賈詡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陳霽的心中倒是升起了一種滿足感,旋即對賈詡說道:“先生不會真的認為自己如今已經安全了吧,若我所料不差,宦官的爪牙怕是早就埋伏在了先生返鄉的路上,這洛陽的追兵,不過只是道開胃菜罷了。”
賈詡縱使不願,卻也不得不同意陳霽的說法,宦官們生性殘暴,如今被自己撞見了他們所密謀的事情,斷然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倒不如不遂他們的願,跟著陳霽返回洛陽,沒準更加安全,也就無奈的說道:“唉,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賈詡重新坐了下來,面帶疑惑,對著陳霽問道:“我還有一事,想要請教公子。”
“先生請講。”
“公子究竟是何人?”
“穎川陳嗣,霽月光風,陳霽,陳虹光,先生日後,便稱我的字吧。”
賈詡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他顯然是知道陳霽的大名的,只是似乎與他所想的有些出入,隨即便開口挪揄道:“太丘公一生為人寬厚,不想他的長孫倒是強硬得很。”
陳霽聽出了賈詡話中的意味,更是笑著說道:“我就當先生是在誇我了。”
似乎還不滿意,於是又對著車廂外的朱彥囑咐道:“彥叔,再快些,我已經等不及要趕往洛陽了。”
“得嘞,公子,坐穩了。”
毫然不顧賈詡那已經鬱悶至極的神情,陳霽在車廂裡肆意的大笑,笑聲傳至朱彥耳中,卻也只是更加賣力的趕著馬車前進。
洛陽,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