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對陳霽的獎賞,卻是被他自己主動要求擱置,酒宴漸歇,劉宏和陳霽就目前的形勢有著不同的看法。此次鮮卑的撤兵,讓劉宏自認為已經超過了彼時的漢桓帝,決定趁著這股勢頭壯大自己的威勢,然而陳霽卻認為此時的他更應該收斂鋒芒,暗藏威勢。
陳霽對於現在劉宏的狀態憂心忡忡,如此心性,如何讓朝堂上的那些士大夫臣服。
“此次陛下之所以能夠指揮群臣,是因為這次面對的是家國大義,士大夫愛惜自己的清名,沒有人敢在這方面稍有差池,如今權宦已除,鮮卑已退,陛下與群臣再沒有了共同的敵人,他們又如何會心甘情願的順從陛下您的命令,陛下若是趁勢而上,就過早地將自己暴露在群臣面前。”
劉宏覺得陳霽還是有些多慮了,他和桓帝有著相同的致命點,就是輕視敵人又高估自己,他很是不解為什麽陳霽不支持他的想法。
“這又有何不可?朕是我大漢的皇帝,難道還要永遠的退居幕後麽?”
陳霽明白劉宏的心結在哪裡,他怕自己再一次被架空,淪為權力爭奪的傀儡,可這與退居幕後是不同的,後世嘉靖帝深宮修道,卻也能依靠嚴嵩等人製衡朝堂,雖然這不可一類而語,並且嘉靖帝也確實在這方面栽了跟頭,所以陳霽自然不會讓劉宏成了“老道士”的“前車之鑒”,陳霽所欣賞嘉靖帝的一點,在於沒有人能輕易的參透這位“萬壽帝君”的心,這是帝王心術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也是想要駕馭群臣必備的能力。
“退居幕後,是為了觀察群臣,誰人可用,誰人需黜,哪些臣子是可以信任的,而哪些臣子是需要提防的,陛下覺得眼下可看透了群臣?”
劉宏被陳霽有些沉默,他有些明白了陳霽所說的意思。
“陛下,皇帝可以看透群臣,卻不能讓群臣輕易地看透自己,陛下此番若是貿然暴露在群臣面前,就會讓那些在官場上沉浮已久的群臣先行看透了您,這是萬萬不可的,奸邪會憑借這點向您進獻讒言,剛強會因此直指您的不足,這些都會有損陛下的威勢,而這也就大大的違背了陛下的初衷。”
“至於陛下所謂的趁勢而上,趁的卻是‘虛’勢,是暫時的勢。太后病危,撐不了幾時,此時的我們尚可假借不久前奪權的強勢以及太后的威勢去震懾群臣,可奪權之勢,本就不能搬上台面,而若是太后也去了,陛下所能依仗的,可就只有自己了,臣弟在世人眼中畢竟是外臣,所能做的,也只不過是從臣的身份,竭盡全力的去為陛下爭取最為有利的局勢,而以臣弟一人之力,又當真能左右局勢麽?”
如果說剛剛的劉宏只是明白了陳霽的意思,現在可就是真的理解了陳霽的良苦用心,他可以預想到那樣的後果,他並不想步了漢桓帝的後塵。
劉宏發自內心的感激陳霽,但卻也道出了他為何要趁勢而上的原因。
“虹弟之言,真可謂是醍醐灌頂,朕受益良多,可若是朕退居幕後,卻又要如何做?又如何提防被群臣架空呢?而又如何能騙過群臣,不被發現?”
聽到劉宏吐露自己的心聲,陳霽這才松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陳霽略帶輕松的向劉宏解釋道:“陛下需效仿楚莊王與秦惠文王之故事,從眼下局中抽身,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只有這樣,陛下才能更好的掌握全局。而陛下想要騙過群臣,就需要陛下退的‘徹底’一些,人不會做出有損於自己的事情,所以受到傷害必然是真的,別人必定也認為是真實的。做到了這些,陛下自然就可以做到瞞天過海,以假亂真。”
“陛下亦無需顧慮架空之事,正所謂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皓月不會因為缺損而改變它的光輝,寶劍不會因為折斷而改變它剛硬的本質。皓月缺了它的輝光很容易會盈滿,寶劍折斷經過重鑄會再次複原。待陛下破關而出,天下盡皆拜服。至於提防之策,就在於臣與陛下接下來都要做的。而在做這些之前,還需懇請陛下幫臣弟一個忙。”
聽到陳霽的話,劉宏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前面與朕爭論時還一副當仁不讓的樣子,如今卻又是要來求朕辦事,這小子。劉宏氣打不一處來,笑罵道:“少在這與朕見外,朕還能拒絕你不成?”
陳霽卻沒有與劉宏開玩笑的意思,正聲道:“臣請陛下收回對臣弟的封賞,將他們分給此次戰死的將士們的親人,而且一定要送到他們自己的手上。”
劉宏一聽是這件事,也收起了繼續打趣陳霽的心,嚴肅的說道:“這些是朕本就要做的,虹弟無需用自己的封賞來換。”
“木秀於林自折枝,鳥雀出頭燕還巢。臣決心拜入太傅胡公門下,為此,割棄這次的封賞是必要的。”
劉宏聽到了陳霽的想法略微一驚,有些擔憂的說道:“胡廣?這可不容易,現如今整個大漢,誰不知道你陳霽是朕的‘神器’,胡伯始歷經六朝,除了與左雄明面上發生過爭鬥,素來奉行中庸之道,你這個麻煩上門,他可不一定會接。”
陳霽對此卻是一笑,胸有成竹的答道:“臣弟已有萬全之計。”
劉宏最喜歡的就是陳霽身上的這股子自信,也是欣然一笑,順著陳霽的話說道:“好,既然如此,朕就等著虹弟拜入高門的好消息了。”
陳霽見劉宏似乎隻認為自己是要拜師,面帶深意的問道:“陛下不會以為臣弟只是為了拜胡公為師吧?”
劉宏被問的一愣,他確實沒有想到其他什麽的,打心裡說,即使陳霽真的拜入胡廣門下,他老人家也未必會真的站在他這邊,士大夫終究是士大夫,這一點本質是不會變的。
“眼下老太尉劉矩去世,臣拜師胡公後,陛下即可將陳公從並州召回填補空缺,至於並州刺史,陛下可放心命胡公的門下故吏趙岐代替。”
劉宏對此點了點頭,這些對於眼下不過是小事,自然可以,這個趙岐劉宏也略有耳聞,他為抵禦外族所總結的《禦寇論》確實頗有見地,又曾經先後在中央和地方出仕,的確稱得上文武雙全,委派為並州刺史確實較為合適。想到這些,劉宏示意陳霽繼續說下去,他知道,接下來的話才是重頭戲。
“而這些做完,我們就可以著手準備布局之事了,一則,陛下可借即位之初,詔令天下州郡長官赴公車署述職,而這些人,是陛下需要留意的,冀州刺史賈琮、幽州刺史陶謙、以及陛下您方才同意任命的並州刺史趙岐,除卻這三位刺史以外,還有廬江太守陸康、九江太守陽球、零陵太守楊璿、吳郡太守陳瑀、汝陰太守陳琮、樂浪太守吳鳳、河東太守史弼、隴西太守魯謙、潁川太守巴肅等,眼下局勢初定,施行黃老之道的時機已經具備,地方需要這些良吏來治理,這樣,陛下才可沒有後顧之憂。”
“二則,說回朝堂,陳公繼任太尉以後,三公職務無需變動,但其他官職卻需要相應做出些改動,先說此次有戰功的三人,橋玄可為少府、李鹹可為大司農、李膺可就任執金吾,至於大鴻臚袁隗、廷尉陳球、光祿勳楊賜,三人無需改動,原少府周靖可接任太仆,袁滂可就任太常,宗正之職可請出德高望重的柳淑,尚書令劉焉此人,想必陛下也看出他具備相當的野心,而這次尚書台在鮮卑之事上又有紕漏之處,所以將其調任為太中大夫即可,宗室中劉陶可堪大任,而西北戰事即將結束,司隸校尉一職可留給段公,至於禦史中丞,臣弟推薦陳耽擔任,至於京畿地區,臣請陛下啟用黃公之子黃琬擔任河南尹,來豔擔任京兆尹,左馮翊交由已故的衛尉趙典的侄子趙謙,右扶風,臣推薦張溫出任。以上諸公,大多心存漢室,且對陛下有所忠心,有他們在,朝堂及京畿地區可無憂矣。”
“三則,邊疆之事,可繼續交由張奐將軍出任度遼將軍,由皇甫規將軍出任禦鮮卑中郎將,二人一同提防鮮卑進犯,而為了以示嘉獎,可詔命張將軍三子張芝、張昶、張猛入朝為郎,封皇甫規將軍為關內侯,嘉獎其兄雁門太守皇甫節以及詔命其侄子皇甫嵩入朝為郎。”
“四則,陛下需以文教來降低群臣的警惕,讓他們忙碌起來,臣請陛下設立翰林院,詔才德之事以為翰林學士,而他們,也可為陛下提供士人中的消息, 至於人選,馬日磾、蔡邕、盧植、皇甫嵩、韓說、張馴、趙壹、邊讓、侯瑾、法真、法衍、劉梁以及上面提到的張奐將軍的三子皆可被陛下納入麾下,這樣陛下既得了名望,又能換取士人的信任,而這些翰林學士,又能成為陛下的耳目。”
“五則,也就是耳目爪牙,成大事者,必有其耳目,是為不聽而聽,不視而視,必有其爪牙,是為不做而做,不為而為,宦官除張讓、趙忠外,陛下可用呂強,丁肅、徐衍、郭耽、李巡、趙祐、吳伉等人,這些人在士林中亦有文名,陛下可放心用之與群臣周旋,除宦官外,臣請陛下複置漢武之繡衣直指,臣弟為其搜選合適人手,這些人,直接聽命於陛下,為陛下搜集並監視天下風聲,如此,天下可為陛下掌中之物,其次,侍中荀攸,郎官賈詡等素有智謀,腹有良策,陛下但有疑問,可向他們二人問策。”
陳霽五論齊出,頓時讓劉宏豁然明朗,尤其是提到耳目爪牙之時,更是讓其眼前一亮,於是,一場涉及整個東漢上下的風暴,隨著德陽殿中的一道道詔書的發出,席卷大漢十三州,所有人都認為劉宏要大展拳腳,而群臣也摩拳擦掌的準備進諫之時,劉宏,卻是搞起了垂拱而治,內事問尚書,外事決三公,地方各有序,萬民稱有道,劉宏,在東漢百官與百姓心中的形象,開始變得神秘了起來,對此,他們卻說不出什麽指責,因為國家在這樣沒有他過多乾預,卻處處有他的治理下,穩步的恢復並向前發展著,而這一切的幕後推手陳霽,此時正在拜師胡廣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