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方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抬手正欲拭去額角上的汗漬,卻發現自己的右臂正不聽使喚地微微顫抖著。
城牆之上,直直地釘著一根通體發黑、長約丈余的槍杆,槍頭已經大部沒入了牆內,而槍尾,還在兀自顫著,發出微不可聞的嗡嗡聲。槍身上的黃金盤龍紋,在正午驕陽的照射下,泛著金光,熠熠生輝。
城頭,項莊正揮舞著手中長劍與秦兵廝殺著,突然聽得身後一聲怒吼:“小莊你瘋了麽?怎麽放手了?”
項莊轉過頭去,見龍且身手依舊,絲毫沒有傷重的樣子,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下了,低頭輕聲說道,“我可不想讓龍哥你因為我而死掉啊……”
不遠處的龍且竟是聽到了項莊的這句嘀咕,更為惱火地大吼道:“你哥我哪有那麽容易死掉?你小子不要命了麽?”
項莊手中的劍劃過一名秦兵的咽喉,一個空翻落在了龍且身後,順勢挑開兩柄攻向龍且背後的長槍,吐了吐舌頭,“這麽點高的城牆,我就算掉下去也不會有事的嘛!”
龍且回頭正對上項莊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本欲開口詢問項莊如何脫險的他不由得為之氣結。
就在這時,城門正上方的秦軍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城頭上的龍且和項莊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突然感到壓力倍增,城頭上的秦兵似乎越來越多。
龍且聽到撞擊城門的聲音似乎停止了,終於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大叫不好,“糟了!最後一輛撞城車也完了。”
項莊也明白過來:“所以城中的守軍都上城頭來了麽?”
龍且表情嚴肅,一邊揮舞著長槍,一邊點頭道,“如今只有從城頭攻入、打開城門一途了,秦軍又不傻,當然知道我們的目的。”
城中越來越多的秦軍湧上了城頭,項軍剛剛佔據的優勢又蕩然無存。秦兵憑借著剛剛建立起的人數優勢,將項軍的士兵分隔開來,在城頭上形成了一個個的小包圍圈,打算逐個擊破。
龍且和項莊背對背站在圈子中央,一槍一劍默契地配合著,將四周圍上來秦兵一一斬殺。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們二人耳邊響起:“你們兩個,下次別再這樣讓人擔心了,好不好?”
“羽哥!”
“大哥!”
二人面前的秦兵瞬間倒下了十多個,方可提著滴血的長劍,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大哥!你怎麽也上來了?”
方可無奈地搖了搖頭,“城門已經沒有辦法了,我已下令,全軍登城。”說罷,長劍一揮,又是幾名秦兵倒了下去。
“小龍,你還好吧?”方可殺到二人身邊,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的。”龍且對著方可扯出一個微笑。
“以後不要再拿自己性命冒險了。”
“可是小莊他……”
“戰場之上,生死各命,沒有誰能救得了誰。”方可的臉上,是讓人不容置疑的嚴肅。
方可適才的一擲之威,已經讓項氏大軍的士氣空前高漲,如今見主帥身先士卒親臨城頭,收到攻城命令的余下項軍士兵立即如猛虎下山般不顧一切地湧向城頭。
雙方的主要兵力,此刻都集中在了這小小的襄城城牆之上。狹路相逢的白刃戰,此時此刻,攻城與守城已不是目的,殺戮才是每一個人心中唯一的信念。
隨著登上城頭的項軍士兵越來越多,勝利的天平又開始向攻方傾斜。城頭之上,已經橫七豎八地躺滿了雙方士兵的屍體,可供落腳之處越來越少,然而,戰鬥還在繼續。只要任何一方還有一個拿得動兵刃的士兵,今日這一戰便不會停止。這是不死不休的一戰。
“衝啊!”城下的項軍突然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城門開了!”一直臉色凝重的方可終於面露喜色,手中的劍光過處,又倒下幾名秦兵。
聽到城門開了,本來身負著開城重任的龍且終於也松了口氣,想必是英布那一路成功了。這時,他才突然發現,方可自登上城樓,都是以劍對敵,雖然殺敵甚眾,但劍終究不是方可最趁手的武器,使不出霸王槍的那般千鈞之勢。
“大哥,你的槍呢?”
此時襄城城門已破,攻下全城只是時間問題了,方可心情大好,笑道:“小龍你總是拿槍使劍法,所以大哥我今天嘗試一下拿劍使出槍法是什麽滋味呀……”
“喂……羽哥你的槍不會是拔不出來了吧?哈哈!”一邊的項莊滿是好奇地朝方可眨巴著眼睛,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剛剛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
“算你小子運氣好!”方可沒好氣的一眼瞪回去,“要是稍稍偏一點,你現在恐怕就和你羽哥的愛槍一起釘在城牆上曬太陽了!”
邊上龍且一頭霧水,完全沒聽明白這兩人在說什麽,不過,聽起來……方可的槍現在貌似正釘在城牆上?而且……拔不出來了?
“唔……還真是很嚇人啊……”項莊吐了吐舌頭,“嗖的一下就從我身旁擦過去了……羽哥你下次能不能扔的離我人遠一點?”
“你還想有下次?!!!”
“啊……沒有下次了……”項莊裝作很害怕地縮了縮頭。
襄城既破,壓在眾人心頭數天的陰雲也終於散去,此時他們倒是難得的輕松,居然互相開起了玩笑。周圍還在負隅頑抗的秦兵在方可他們三人眼中,已經完完全全是死人了。
城頭上的秦兵越來越少了,有些已經變成了屍體,而有些則回到城中,與攻入的項軍展開了巷戰。
“羽哥,咱們也殺下去吧?”
“不必了——”方可一邊從身邊的最後一個秦兵體內抽出帶血的長劍,一邊擺了擺手,“你們把城頭上解決乾淨就可以了,城中的事情交給英布他們就行了。”說罷,就要向城下走去。
“大哥?為什麽不讓我們……”這次連龍且也不明白方可是打的什麽主意了。城頭上還在頑抗秦兵已經不剩幾個了,安排一隊普通士兵善後就可以,方可為何非要他們倆也留下來?
方可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丟了過去,打斷了龍且的問話,“你傷的不輕,等會兒先回營處理一下吧。襄城大局已定,你這個副將在場與不在場沒什麽太大關系的。”
龍且接過,是一瓶上好的傷藥,不由得心頭一陣感動,“大哥,我沒事的……”
“哦?”方可笑著走近龍且,“真的沒事麽?”說著,不輕不重地一肘撞在龍且腰間。
“嘶——”龍且倒抽了一口冷氣,剛剛的感動頓時無影無蹤,“喂!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方可卻突然神色一凜,湊到龍且耳邊,只是輕輕說了幾個字,龍且突然臉色大變,“你……真要……”
方可默然點了點頭,又走到項莊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龍哥是為了你才受傷的,是不是應該用行動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啊?”
“啊?”項莊不明所以。
“等會要親自替他包扎傷口以表謝意哦!”方可說罷,回頭意味深長地向龍且看了一眼。
龍且終於明白了方可的意思,微微一頷首,讓方可放心。
“這裡就交給你們了。”方可說完,便轉身大步跨過地上的一具具屍體,向城樓下走去。
方可剛走,龍且身形便微微晃了晃,苦笑著扶住牆頭,臉色有些蒼白,不知是真的失血過多,還是因為方可剛剛的那短短幾個字。
“龍哥!你沒事吧?”項莊一個箭步衝上前扶住了龍且,“你先休息一下,我等會兒就扶你回營。”項莊臉上寫滿了擔憂。
龍且點了點頭,無力地倚著牆坐了下來,腦中還是反覆回想著方可口中的那兩個字:方可大哥……你……真的要如此麽……
數日後。涼亭中。
“啪——”小虞兒用那白嫩嫩的小手將一枚棋石扣在了棋盤上:“將!”接著,滿面笑容地抬起頭,得意洋洋地看著張良,似乎在說:嘿嘿,這下你沒辦法了吧!
張良從容不迫地應對了一著,抬頭朝小虞兒笑了笑。
“啊——怎麽還可以這樣——”小虞兒撅起小嘴,歎了口氣,皺起眉頭,開始苦苦思索下一步。
……
“這樣?不行……這樣呢?還是不行……”小虞兒死死地盯著棋盤,自言自語著。
張良在一邊頗有興致地看著面前這孩子的有趣表情,也不出聲,自顧自地從手邊竹籃中拿起一個果子,優雅地咬了一口。
……
“子房哥哥……我又輸了……”小虞兒在張良從籃中拿起第三個果子的時候,終於垂頭喪氣地放棄了。
“哦?你確定要認輸嗎?”張良微笑著問道。
“嗯……子房哥哥太厲害了……”小虞兒似乎很不甘心,“讓我九顆子,還每次都贏的這麽輕松……”
“唉……小虞兒真的要認輸麽?”張良裝作可惜地搖了搖頭,“這一局本來還未分勝負呢……”
“怎麽可能嘛……子房哥哥明明已經贏定了啊……”小虞兒一點兒也不相信。
“是嘛?那我們換一下,你執黑子,我執白子,如果小虞兒真能讓黑子贏……”張良朝小虞兒笑了笑,“明天子房哥哥就把答應給你的那個好東西帶過來,怎麽樣?”
“啊?”哪有這樣的好事啊,黑子明明已經是必勝之局了嘛……“好,一言為定!”小虞兒生怕張良反悔,連忙答應下來。
“一言為定。”張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似是成竹在胸。
“那,子房哥哥,輪到你了……”小虞兒很好奇,自己苦苦思索了那麽久都沒有破解的必敗之局,到底可以怎樣化解。
張良從容拾起一枚白子,輕輕扣在了那個被重重圍困的“帥”的右側。
小虞兒毫不猶豫地手起子落,吃掉了那顆白子。
“啊!原來是這樣——”小虞兒興奮地叫出了聲,“我怎麽沒想到呢!”此時,棋盤上,白棋的必死之局已解。
盡管張良那一著使得白棋起死回生,但黑子還是佔有著絕對的優勢,白子的形勢依舊岌岌可危。
小虞兒小心翼翼地利用黑子之前的優勢, 對勢單力孤的白帥展開了圍攻。
張良也絲毫不敢大意,凝神應對,笑容中開始透出一絲認真。
……
半個時辰後。棋盤上,黑子的“將”已經無路可去。
“哎呀,這樣都輸了……”小虞兒忿忿不平地撅起嘴,“不行不行,子房哥哥你太厲害了,我不要跟你下了……你還是一點一點教我吧……”
“剛剛那一局,小虞兒的進步很大啊。”張良由衷讚道。
“唔?真的麽?”小虞兒眨巴著大眼睛,有些不信。
“當然是真的啊!”張良抬頭看了看日頭,笑道,“這一局下了足足半個時辰呢……”
“啊?這麽久?”小虞兒感到有些興奮,隨即又明白過來,“那是因為子房哥哥一開始下的好啊,黑子本來都快贏了的……”
“小虞兒後來下的也很好啊!”張良從籃中拿起一個果子遞了過去,“進攻很有條理呢!想的也比以前周全了。”
“是嗎?哈哈……”聽了這話,小虞兒喜笑顏開接過果子,開心地啃了起來。
“對了,”小虞兒滿嘴含糊不清地說道,“止杭鍋鍋光光喊蓋為恨個那一高告和摸明智?”
“啊?”張良雖然智冠當世,卻沒有弄明白面前這個滿嘴果汁的孩子剛剛說了什麽。
好不容易把一大口又甜又多汁果肉咽了下去,小虞兒終於能口齒清楚地說話了,“子房哥哥剛剛反敗為勝的那一招叫什麽名字?”
“名字?”張良沉思了一會兒,緩緩道,“就叫……博浪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