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過於狹小,恕無法讓各位親睹八千騎齊出之威勢。”龍且略示歉意,隨即一揮手,“百將隊!”
“在!”方才前去迎接方可一行的那一百騎兵齊齊應聲。
“列陣!
話音剛落,校場上的兵士已如潮水般退向兩側,在中央留出大片空地。那一百騎得令,馳入校場中央,迅速列好成一個方陣,薄中厚方,雖是區區百騎,氣勢上卻仿佛千軍萬馬。
“鋒矢陣!”
只見傳令兵令旗一揮,那隊騎兵頓時變陣為錐形,疾速向前衝去,如一支鋒利箭矢離弦而出,要將敵人的陣型生生撕裂。眼見這支騎兵已接近校場邊緣,原本高速向前的隊伍陡然向左折返,速度幾乎未減,陣型絲毫不亂。方可見狀,心中連聲叫好。
他清楚地明白,在高速行進中突然轉向,對騎術要求是非常高的,更何況如此大隊人馬,轉向時每個位置都必須遵照特定的速度與方向,只要有一人稍有偏差,整個陣型便會被打亂。這百將隊竟然已能完成如此高難度的變陣,方可看向龍且的眼中更是多了幾分讚賞與欽佩。
“雁形陣!”
令旗再次揮下,騎兵兩翼瞬間橫向展開,壓向前方。整個陣型如鴻雁振翅,兩翼的速度越來越快,對前方形成了迂回包抄之勢。
“合圍!”清冽而的聲音再次響起。
令旗一動,雁形陣兩翼立即向中間收攏,形成了合圍之勢。缺口甫一合上,陣型立馬開始了飛速的轉動,一時激起了無數塵土。由陣心向外,那向著不同方向轉動的層層包圍圈,仿佛構成了一個巨大的磨盤,一點點地磨盡對手的生命。此時若是有敵軍被困陣中,必難逃粉身碎骨的厄運。
“收陣!”龍且一揮手,傳令兵又是猛地揮了幾下令旗。
待煙塵散去,那百騎已重新列好方陣穩穩站定。
龍且側過頭,頗為自豪地向項梁方可等人望去,“如何?”
“好!”項大聲叫好,“得此八千鐵騎,何愁暴秦不誅!”
適才分立於校場邊的那七千九百精兵亦爆發出陣陣雷鳴般的喝彩聲。
方可望著這些氣勢非凡的八千鐵騎,唇角滿是笑意。“這些就是日後將跟隨我項方可馳騁天下的兄弟們了……”想到這裡,方可腦中已浮現出他日後策馬橫槍,帶領著這八千子弟兵攻城拔寨、所向披靡的英姿。
不一會兒,那八千精兵很快便安靜了下來。項梁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始皇殘暴無道,百姓甚怨之,六國遺民欲反秦久矣。而今始皇暴斃,二世無道更甚,天下義士,揭竿而起,共誅暴秦。夫秦滅六國,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
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也。今吾項氏一族,世為楚將,暴秦佔吾大楚之城,屠吾大楚之民,吾父兄抗秦未竟,皆戰死沙場。今吾等願申父兄之遺志,誅滅暴秦,複我大楚山河!”
“複我山河!複我山河!……”中一片山呼海嘯般的呼喊。
“好了,大哥,該你上了……”龍且小聲提醒著方可。
方可有些疑惑地朝龍且望去,卻見龍且正看著他的身後。方可順著龍且的目光回頭,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只見一口銅鼎,高約六尺,圓圍五尺,不知是何時被人抬出來的,正靜靜地擺放在方可身後。
龍且看著方可有趣的表情,趕忙小聲撇清,“這可是梁叔他們的主意,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每次都來這一套……”方可小聲嘀咕,“梁叔也真是的……”
許久,場中的呼喊聲漸漸地平息了下來。方可知道輪到自己表現了,於是走上前去,學著項梁的口氣說道:“諸位皆是楚地之大好男兒,今諸位殺敵立功、報效大楚之時機已到,我項氏一族必將帶領諸位共誅暴秦,定鼎中原,複我大楚雄風!”
說罷,方可走到銅鼎跟前,抓起一隻鼎足。
輕輕一抬便將重逾千斤的大鼎單手舉過了頭頂。在眾人的注視下,方可如此不急不緩地單手舉鼎繞場三圈,又將大鼎穩穩當當地放回了原地,面不改色,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場中那八千精兵,個個都露出了欽羨崇敬之色,方可心中自是得意萬分。
此時,見鼓舞軍心的效果達到了,方可適時地振臂一呼:“亡秦必楚!”
“亡秦必楚!亡秦必楚!……”眾將士的呼聲久久不息,在營地中激蕩徘徊。
江東之地本屬故楚,各地縣令、縣丞亦多為故楚之民,是故項氏一族自以八千鐵騎起兵以來,義旗所到之處,無不望風而降。項家義軍氣勢如虹,不出三月,便將江東諸郡縣一一平定。方可年少氣盛,意氣風發,本想挾勢一鼓作氣渡江北上。
卻沒想到項梁下令按兵休整,這一休整就是大半個月。眼睜睜地看著各路義軍勢如破竹、打得秦軍節節敗退,方可的滿腔豪情壯志此時卻無處發泄,心中很是憋悶。他就不明白,此時不出兵,更待何時?難道等到陳勝他們推翻秦朝坐穩了江山之後麽?
“真不知道梁叔和范師傅到底在想些什麽……”想到那二人每次笑而不語的神秘樣,方可就來氣。無論自己怎麽問,那二人總是笑眯眯地說:“還是羽兒自己去領悟吧!”
“我怎麽可能明白你們這群老狐狸在想什麽啊!”方可忿忿地踢開腳邊的一顆石子。
“咦?大哥這是怎麽了?”龍且正好迎面走來,見到氣呼呼地自言自語的方可,很是好奇,“是誰把大哥氣成這樣啊?”
“還不是梁叔和范師傅……”方可沒好氣道,“真不知道他們究竟要按兵不動到什麽時候……”
“依我看,他們大概是想等到秦軍與各路義軍鬥得兩敗俱傷的時候,再去收拾殘局吧?”
“兩敗俱傷?大秦早已不是當年滅我楚國的那個大秦了!”方可頗為激動,“幾十萬烏合之眾就能這麽輕易地兵臨鹹陽城下!若是我們再呆在江東這麽等下去,陳勝那個假冒的楚王恐怕沒幾日就坐進鹹陽宮裡了!”
坐山觀虎鬥,方可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當年橫掃六國的大秦軍團,已經變得這麽不堪一擊,竟然在那支兵甲不全、完全沒經過訓練的農民義軍面前一觸即潰。說到底,還真要感謝那個叫趙高的宦官呢……方可想到這裡,心底一陣冷笑。
蒙恬啊蒙恬,你們蒙家世代為秦國盡忠職守,可曾想過會落得如此下場?嬴政,你也萬萬想不到,你想傳至千世萬世的大秦,會轉眼間亡在你兒子手裡吧?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龍且略一思索道,“秦朝尚有當年北征匈奴的三十萬大軍駐於長城之下,若是這三十萬大軍回援,陳勝義軍恐怕……”
“蒙恬引以為傲的蒙家軍團麽?令匈奴不敢南下牧馬的那三十萬大軍?”方可聞言,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可別忘了,他們敬為天人的蒙大將軍是死在誰的手裡的。這三十萬大軍至今還未叛亂已不錯了,胡亥難道還指望他們能回師救鹹陽?”
“他們現在的統帥是王翦的孫子,王離。”
“王離?是他?”方可的重瞳驟然收縮,射出兩道寒光,“有朝一日,我項羽,定會讓他和他那三十萬秦軍死無葬身之地!”
十五年前,正是秦將王翦、蒙武率六十萬大軍,進攻楚國,方可的祖父與父母均戰死於那一役。如此刻骨銘心的國仇家恨,他怎會忘卻?
“大哥……”龍且看著突然間滿身殺氣的方可,不知如何是好。
方可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很快神色如常,平靜地分析道,“遠水救不了近火。雖說王家世為秦將,就算對扶蘇蒙恬之死心有疑慮亦不會抗命,但周文大軍已逼近鹹陽,此時從長城調兵恐怕已於事無補。”
“鹹陽尚有駐軍五萬,或能抵擋一陣。”
“鹹陽駐軍?那些整日隨著胡亥狩獵玩樂的官宦子弟麽?”
“這……”龍且思忖著,這麽說來,鹹陽被攻破似乎確實已無可避免了。
方可搖了搖頭,歎道,“真不知道梁叔和范師傅究竟在等什麽啊!我們這麽等下去,豈不是坐失良機?”
“聽說,這周文曾是項老將軍的部下。若秦朝真的亡於他手中,項老將軍泉下有知,也會……”
“小龍!”方可打斷了他,“你怎麽會這麽說!”
小龍,我還一直以為,你是懂我的……
“秦亡於誰手,並不重要。我項羽要的,是這個天下!”
是的,我要項羽這名字,響徹華夏,永垂青史!
我要這天下,萬眾俯首,四海稱臣!
“大哥,你真的變了呢……”龍且看著方可,笑了笑,“以前你可不會把這種話掛在嘴邊。”
“我說過,人,總是會變的……”
“不過,大哥到底還是這樣比較有氣勢啊……”
“真的麽?”方可抬頭看到龍且笑吟吟的臉,恍然大悟,“臭小子,你故意激我?”
半月後,一個叫做邵平的人,隻身渡過長江,來到項梁軍中,帶來了一個令眾人瞠目結舌的消息。
“什麽?陳王兵敗?”
正如沒有人料到周文能輕輕松松攻破函谷關一樣,亦沒有人料到日前勢如破竹的陳勝義軍會敗的這麽快。
“在下所言句句屬實,秦少府章邯率秦軍七十萬出函谷關擊我,周文、田臧、李歸幾位大將皆已兵敗身死,陳王退守陳丘,戰況不明。”
“七十萬?絕不可能!”方可一點兒也不信,“秦朝集北伐匈奴與南征百越之兵,也不過六十余萬,怎麽可能從鹹陽一下子冒出來七十萬秦軍?”
不光方可,在座眾人也沒有一個相信,鹹陽能在數日之內憑空變出七十萬大軍。
“諸位有所不知,這七十萬大軍,並非原秦朝編制下的軍隊,而是於驪山服役的七十萬囚徒。 秦二世聞我軍已入函谷關,萬般無奈之下,從章邯所議,發驪山七十萬囚徒及人奴產子,授之兵甲,出關以擊我軍。”
少府章邯?沒想到此人一介文官,卻有如此魄力。方可心中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
再說這東陵侯邵平,廣陵人,原是名動天下的當世大賢,聞得陳勝起兵反秦,便與張耳、陳餘等名士共同歸附於陳勝。後陳勝稱王,令其發兵攻打廣陵。今廣陵未下,卻聞陳勝兵敗、章邯大軍壓境,邵平遂渡江面見項梁,矯陳勝詔,封項梁為張楚上柱國,請其出兵以抗章邯。
“請邵先生暫且於軍中小歇數日,我等必會盡快答覆先生。”
安頓好東陵侯,帳中眾人皆是一臉嚴肅,是否立即渡江,這個決策將關系到項氏義軍未來的命運。
“梁叔,范師傅!決不可再遲疑了!”方可率先發話,他一向是主張盡快渡江北上的。雖然現在秦軍與義軍的形勢倒轉,但無論是哪方被徹底擊敗,都不是方可希望看到的。
“范師傅,你怎麽看?”項梁不置可否,轉向范增。
“依老夫之見,原本應再等上半年再出江東去收拾殘局的……”
“什麽?半年?”方可大驚,“那章邯早已……”
“是,沒想到會出了個章邯。”范增皺了皺眉頭,“看來,不能再等了。我們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見范增也同意出兵,項梁便不再猶豫。
數日後,項梁接受陳勝詔令,以張楚上柱國之身份,率江東八千鐵騎,渡江而西,以擊暴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