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小虞兒劍術還真是非同一般了啊……”龍且滿臉賠笑,訕訕道:“那個……不用生這麽大氣吧……”
虞姬冷哼一聲,道:“龍且,你有膽量再叫一聲大嫂試試?”
“不敢了不敢了……”龍且嘿嘿一笑,:“不過,梁叔這次來可是準備好了要提親的啊……”
“這我知道啊……”虞姬低下頭,不滿地嘀咕著,“自從去年梁叔來跟哥哥說過之後,哥哥也整天在我面前念叨這事……”
“那你……怎麽說?”
虞姬橫了他一眼,揚聲道:“誰要嫁給那個無德無知無禮空有匹夫之勇的家夥了啊?”
“啊?”龍且再次瞠目結舌,這可是他第一次聽人這麽評價他從小敬仰萬分的大哥。
“咦,你那是什麽表情?”虞姬見龍且一臉詫異的樣子,故作不解道:“我有說錯麽?”
“咳咳……那個……”龍且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小心翼翼道:“我大哥他……好像不是這樣的吧……”
虞姬一本正經地數道:“力能扛鼎,匹夫之勇也。光天化日之下,縱馬傷人,是為無德。不識烏騅良駒,以‘小黑’此等俗名喚之,此乃無知。對陌生女子放肆直視,更是無禮之極。既如此,我哪裡說錯了麽?”
“呃……”龍且完全無言以對,他雖不知虞姬和方可之間發生了什麽,不過“小黑”這點,虞姬好像並未說錯啊……
“虞姑娘,你誤會在下了……”方可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二人面前,臉色微紅,“先前無意冒犯了姑娘,是項羽之錯。然而……”
龍且見虞姬嘴角不易察覺地往上挑了一下,恍然大悟,原來她是早知方可就在附近,故意出言戲弄麽……
“然而……事出有因……項羽並非……並非姑娘方才所說的那般……那般無禮之人。”方可聽到虞姬如此評價他,想也沒想就跳了出來想要澄清,可是話說了一半,氣勢又不知不覺漸漸地弱了下去,竟然吞吞吐吐起來。
項莊見此情形,早就在一邊捂嘴偷笑了,龍且也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欣賞著他大哥的窘態。
“呵呵……”虞姬輕笑一聲,又道:“既然項將軍說的如此誠懇,想必個中確實有些誤會。”
方可正要松一口氣,卻聽得虞姬又繼續說道:“這樣吧,項將軍若是能勝過虞姬手中的劍,那就當作是虞姬誤會了項將軍,如何?”
“這……”方可有些為難,怎麽可以和一個姑娘動武呢……
“哦?”虞姬微微一笑,“那就讓虞姬見識一下,項將軍是否真是最強者吧。”
方可還未反應過來,虞姬已自龍且腰間抽出寶劍,躍入場中站定,擺出了起手式:“請項將軍賜教。”
“這……”事已至此,方可無法推托,隻好抱拳行了一禮,道了聲:“那就得罪了。”
龍且與項莊見方可拔劍應戰,當下自覺退至場邊觀戰。
項莊湊到龍且耳邊,輕聲問道:“小龍哥哥,你說,羽哥贏得了虞姐姐麽?”
“項將軍,小心了。”
虞姬雙眉一挑,率先發招。她手腕輕抖,一劍平平刺出,劍勢並不凌厲,卻隱隱挾著風聲。這一劍,在方可看來,來勢甚是緩慢,卻如千軍萬馬撲面而來,令人避無可避。方可心中對虞姬暗暗升起了幾分佩服。
想不到她一個女子竟能使出如此氣勢恢宏的劍法來。見劍光已近面門,方可看準來勢橫過長劍一格,正好將虞姬攻勢擋下。雙劍交擊,只聽得“叮”的一聲,二人皆是後退了一步。
虞姬被這一下震得虎口發麻,緊了緊手中的劍,心中駭然:這家夥好大的力氣……
方可也不好到哪裡去,那一擊雖被他擋下,勁力卻還是順著他的手臂將他猛地向後推了一步。若非虞姬身為女子、臂力稍弱,方可這般強行橫劍硬接這勁勢的一招,手中長劍定有松脫之險。
虞姬一擊不中,不等方可緩過氣來,又是一劍刺出。此次的劍光比先前一次更盛,劍鋒化作萬道銀芒,層層迭迭壓向方可。方可本就失了先機,早已無路可退,無奈之下,隻好以不變應萬變,再次硬接了下來。“叮叮叮”,三聲脆響過後,二人又是各自退開一步。
果然是天生蠻力!虞姬心中輕罵。
方可雖是接下了這幾劍,卻也沒能討得了好去,手臂一陣酸麻。
虞姬佔盡先機,不再給方可喘息的機會,攻勢愈發猛烈,劍招如行雲流水般向方可襲去。方可仗著力大,每次都堪堪將近至眼前的劍光格擋開去,數十招過後,還能勉強抵擋得住。
虞姬攻勢雖盛,卻並未疏於防守。她攻守有度,沉穩嚴謹,方可屢次意欲反攻,都無隙可循。此時在一個女子面前落盡下風。
方可不由得暗自懊惱,幼時學劍盡挑了那些實用簡練的的招式,不肯花功夫鑽研高深精妙的劍法,戰場殺敵倒是綽綽有余,可一旦碰上劍術高手,就只能如今日這般仗著一身力氣左支右絀了。
若是不能憑劍術取勝的話……方可忽然思及平日裡與天明的打鬥,心頭一動,當下不再理會那撲面而來的劍光,單手長劍支地,側身飛起,雙足連環向虞姬手腕踢去。虞姬見方可突然出此奇招,隻得收回劍勢側身閃避。一招得逞,方可頓時信心倍增,一個閃身繞到虞姬身側,一肘擊向她的腰間。
項莊耐不住性子,沒多久就又溜了出去,顯然又是繞到屋後去偷聽了。
“大哥,覺得虞姑娘如何啊?”龍且生平第一次見到方可如此無措的樣子,心中暗笑,故意出言逗他。
“劍術很高。”方可如實回答。
“哎哎……”聽到這麽個?案答?,龍且哭笑不得,“我問的是,大哥覺得這位姑娘人怎麽樣?”
“這個……”方可似乎沒有聽出龍且的言下之意,思考了一會兒,認真說道:“容貌傾城,且見識不凡,絕非尋常女子。”
“哦?”龍且笑意漸濃,“那大哥為何不同梁叔一同去……”
“萬萬不可!”方可急道,“那豈不是更令她誤會我是那種貪圖美色的無禮之徒……”
“咦?”龍且笑道:“大哥難道不是麽?”
“當然不是!”方可明知道龍且是故意在尋他開心,卻還是急忙跳起澄清。
“好啦好啦……”龍且見方可神情激動,趕緊安撫道,“大哥你當然不是那種人,虞姑娘自然也知道。否則你哪還能這麽好端端地坐在這裡?”
“此話怎講?”
龍且並未回答,只是將那兩片樹葉遞給了方可。
方可接過樹葉,仔仔細細地反覆端詳了許久,神色微變。
“大哥看出什麽了?”
方可沉聲道:“這原本是一片樹葉。”
“所以啊,虞姑娘對哥
這一自虞姬之手?方可大駭,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鬢角處的頭髮,心有余悸。方才他被那招百步飛劍吸引,倒未覺得多麽驚險,現在再回想起來,不由得脊背發寒冷汗直冒,一陣後怕。此等劍法,恐
“羽哥!羽哥!”項莊突然衝進屋來,湊到二人跟前,輕聲說道,“虞姐姐答應了!”
“什麽?!”二人聞言皆是大驚。
龍且驚的是,虞姬就算真的有些欣賞方可,以她的性子,也不不至於這麽爽快答應婚事吧……
方可當然更加震驚,那虞姑娘明明是看他很不順眼的……之前那番無德無知匹夫之勇的評價,他還記憶猶新啊……而且剛才自己那番無禮舉動……
“小莊!你說什麽?”龍且好容易緩過神來,趕緊求證道,“小虞兒答應什麽了?”
臨江而建的慕玉樓自二樓望出去風景極好,雖說不是上等的雅座,但也算得上是風雅,閑暇的時候,算是個極好的消遣所在。
連日的風淡雲輕。
暖風從江面滑過來,透過輕曼的窗紗拂開他耳邊漆黑的長發,於是樓下賣藝的少年郎咿咿呀呀的唱腔清晰了一瞬,隻字片言零零散散地飄了進來。
他長於音樂,見識頗廣,繞梁三日的絕曲也曾聽過,所以這樣為討得客人歡顏而淺嘗輒止學的唱功,在他來說不值一哂。
只是,也便只有這樣普通易見的樂聲,才能越發得叫人覺得自在和平和罷。
正如他此刻青瓷裡盛著的廉價的無名酒,既不醇厚,也不凌厲,帶著一種恰如其分的親近自然。
這樣想著,高漸離索性撐著腦袋,開始細細聽起那少年正唱的曲子。
那聲音甚是清亮而明朗,選得卻是極柔和的調子,以至於那音拔起來的時候,恍惚像是女子在唱。
周圍嘈雜起哄的客人們漸漸安靜了下去,樓宇內一片寂靜,只聽得那少年帶著不經人事的生澀嗓音獨自唱著: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咽不下玉粒金顆噎滿喉,瞧不盡菱花鏡裡花容瘦。
——展不開的眉頭,挨不明的更漏。
——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這樣明朗的聲音……
高漸離想,等這孩子再長大些,若是再稍稍張揚一點,豪放一點,就很像自己那個故人的聲音了吧。
那樣的聲音,定是不適合這種小兒女所中意的花柳一般軟綿綿的曲子,應該,比較適合那種大氣且悲壯,甚至於蒼涼的歌聲,比如——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高漸離的手輕輕一顫,酒杯自白皙的指尖跌落,晶瑩的酒水順著仿紅木的方桌邊粗糙的雕紋蔓延流淌,一滴滴滾落入塵。
他狹長的眼睛睜開的時候,眸子裡冰冷冷的一片,全是殺意。
——酒裡有毒。
自己居然到此刻才察覺……莫非真是過慣了安逸的日子,警惕性竟已經降得如此之低了麽?
高漸離驟然起身。
若自己殘余的直覺不錯,下毒之人並不在附近。他必須在毒性完全阻礙到自己的行動之前,找到足夠隱秘的地方藏起來。一如負傷的野獸,若叫人看到傷口,便只有死路一條。
高漸離跌跌撞撞離開的時候,心裡忽然想到:
能生死相托的朋友,已經不在了呢。
那一瞬心裡陡然翻湧上來的悲涼,竟叫他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撐著門框微微地喘息的時候,他忽而想,要是身邊能如以前一樣有個時刻護著自己的人在身邊,該有多好。
自己一個人這樣強撐著,能走多遠呢。
他……會不會在盡頭等我呢?
高漸離忽然輕輕地一笑——很快就能相會了吧。
莫名地放棄了抵抗,高漸離的身體軟軟地倒向地面。
然而就在他倒地的一瞬,忽然有人接住了他——不知是不是巧合,竟是他相當熟悉的姿勢和溫度。
“小高——”
耳畔聽見那人這般喚了自己的名字,而他卻再也無力睜開眼睛看那人的容貌。沒有察覺到對方有片刻的僵硬和沉寂,半昏迷中的高漸離掙扎著抬手抓住那人的衣襟,輕輕地喊道:
“荊軻……”
荊軻。
我等你好久。
蓋聶有些微的懊惱。
眼下被人這樣抓著衣領賴在懷裡也就罷了,偏偏那人一貫冷酷的臉上有著不輕見的安然與笑意,倒叫他有些不忍心放手把此人於摔地上。
咳,這種情況該怎麽說呢。
權當是……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罷。
……哈。同病相憐……麽。
蓋聶將昏迷過去的高漸離橫抱起來,微微側過頭——
遠處屋頂上之前藏匿著的氣息,已經在無形中消失得一乾二淨了。那下毒的人,怕是個難得一見好手。
只是,究竟是什麽人,要對高漸離下手呢。
已是戌時。
斜陽余暉順著鏤空窗欞撒進來,一縷一縷昏暗的光線微微地泛著沉靜的昏黃色,在地面上排列成整齊瑣碎的小方塊。窗外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而屋內隻余下平躺於塌上的高漸離均勻沉穩的呼吸聲。
蓋聶在房前流經過的小溪裡打好一盆清水,掀開竹簾近來,為高漸離擦洗。幸於他常年流浪漂泊,慣於獨居,懂得如何照顧人,是以這種事情做起來也甚是熟練。
靜靜地擦了半晌,窗外一聲鳥的清啼,叫蓋聶一驚,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失神好半天。
這樣安穩平靜的時光,任誰都不由得回想起往事吧。蓋聶看著高漸離的右手,那上面結了一層薄薄的繭, 顯非擊築的緣故,而是練劍所致。
蓋聶微微歎息。
——高漸離於劍術上叫人驚詫的突飛猛進,跟荊軻的死,是有直接關系的吧。
因為失去了自己向來倚靠的人,才學會用自己的劍保護自己。
也因為失去過自己最以來的人,才導致對所有人都保持敵意。
所以,他的疑心才如此之重,動不動對人兵戈相向。
事隔多年之後,初次見面的時候如此,所以理所當然地——
現在也如此……
蓋聶無奈地一手夾住劍尖,默默扶額:“小高,你毒還沒解,不要亂動。”
“居然……是你……”剛剛醒過來的高漸離氣若遊絲,仍舊固執地用劍對準蓋聶的咽喉,“想斬草除根麽……”
蓋聶側過頭,不去看高漸離眼低莫名的失落與自嘲,“我若要殺你,何必用毒,何必又救你。”
高漸離一頓,不禁蹙眉,但蓋聶說得委實不錯,隻得將劍放下。
真是的。
蓋聶暗想,真是跟荊軻一樣武斷的性子,一遇上事情,便冷靜不下頭腦分析。明明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不被人說破也終究明白不過來。
“可知是何毒?”高漸離問道。
“眼下還不明確。似乎除了短暫時間的重度昏迷之外,沒有其他症狀?”蓋聶道。
高漸離微微一抬胳膊,又試著運氣,搖頭道,“周身乏力,內力被封。”
“僅此?”蓋聶詫異。
高漸離點頭道,“似乎只有如此。”
蓋聶低低“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