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作沉思狀的陳洛低聲喃喃。
他右手食指輕輕敲擊案牘,發出篤篤的半悶響聲。
墨家商隊在返回漢地途中,並沒有發現匈奴人的具體存在,而是通過前方道路在雨後出現馬蹄印、一個破損遺落的狼皮水囊等種種痕跡,做出的推斷假設。
不過他們是深入過漠北,與草原上多個部族進行過貿易的商隊,明白匈奴人的凶惡與危害。
那些殘暴的匈奴人敗給的是大漢,但是對於草原上那些中小部落來說,他們則是無法撼動的龐然大物,在口口相傳的民歌裡,屬於令人震恐的邪惡存在,比襲擊羊群的狼群更加可惡。
墨家商隊曾在一個極小的部落中歇腳,沒想到他們曾經屬於草原霸主樓煩的一支,如今沒落得青壯年人數不足百,馬匹僅十余頭,沒有固定的草場。
那些牧民吟唱的歌謠,字字飽含血淚,當時被墨家弟子抄錄下來,夾帶在那次的商貿記錄中匯報給了陳洛,讓腦海裡匈奴殘暴的刻板印象大大加深。
回想一陣,陳洛略微有些跑調地哼起來:“匈奴北略地,使我牧畜無草場;匈奴南略地,令我婦女失顏色;匈奴西略地,讓我王庭無定所;匈奴東略地,亡我樓煩矣。迄今流亡數十載,不知家鄉在何地。”
自己稍稍進行的更改,就是把原本樓煩遺民辱罵的“夏奴”改更符合大漢語言習慣的匈奴。
這首不知名的歌謠唱的是樓煩滅亡的歷史。
那些匈奴人不斷壓迫著他們的生存空間,從佔領草場再到掠走婦女,最終將他們的部落徹底滅亡。
在草原上,失去原本依附的強大部族,就會變成那無根的飛蓬,難以落地生根,只能一次又一次追逐著隨著季節而改變的草場,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
故而數十年過去,記不清家鄉在何處,荒謬卻又顯得合理。
歌謠的詞句著實悲慘,但自己倒共情不起來。
兩個外族進行的戰爭,莫非還要自己這個漢人反思不成?
現實是匈奴勝過了樓煩。
可若樓煩部落成為了勝利者,莫非他們會老老實實地放牧,不會南下侵略大漢?
與其相信強大後的樓煩熱愛和平,不如相信前世自己遇到的群友真會在星期四v自己五十。
對於狗咬狗的匈奴和樓煩,陳洛最大的興趣是將那隻“敗犬”收下。
畢竟眾所周知,敗犬會對他落魄時踹門而入的紅頭髮學姐死心塌地。
只不過墨家商隊後一次前往草原,準備執行陳洛謀劃的安插內應計劃時,那支樓煩遺民部族早就遷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這一計劃暫時擱淺,但並非停止。
主要是墨家商隊在草原上出現不過兩年半。
因此在小部族防備心很重,在他們眼中,墨家商隊屬於生面孔;至於中型部落,他們絕大部分都依附於匈奴存在,或者處於偏遠地區,招攬了也屬於雞肋;真正在草原上可以稱為大型部族,只有匈奴單於本部和那幾位匈奴王的分部。
按照陳洛的設想,自己找來數個對匈奴懷有仇恨的小型部族,將他們培養成可以掌控的中型部族。
雖然這些部族無法在草原上抗衡匈奴,但可以成為大漢的內應,不斷提供有用的情報。
畢竟匈奴人沒有打信息戰的思維。
到時候陳洛則可以戰術後仰,給對方一點小小的大漢式震撼。
懂不懂什麽叫天朝上國?
我大漢可是能夠令閣下帳中部族主動叛變的。
只是該計劃屬於長線,自己能不能以陳洛這個身份用到這枚暗子,還真不好說。
不過光是想想,將一枚暗子埋下近百年,最後在覆滅匈奴的戰爭中赫然炸開。
那定然會成為最絢爛的煙花。
揉了揉眉心,陳洛在思緒收回於案牘上墨家商隊送來的那份信件。
按照他們的推測,匈奴人若是從邊關進入代國,大概率走的會是上谷郡和代國邊防相臨的交叉區域。
那段城牆的負責權因為代地行政規劃不斷進行調整,比較模糊,因此沒有士卒長期駐守,巡視較為放松,很多時候是由代國和上谷郡輪值。
而上谷郡對於匈奴的防備,並不像代國這樣嚴密。
當然,代國的邊防力量加強,也是等到陳洛成為代國國相這幾年才開始的。
畢竟代國存在的“兩個問題”,匈奴侵擾屬於外因。
自己怎麽可能不花費大力氣去解決?
他一方面是放墨家商隊外出,再偶爾開放邊市。
與匈奴進行適當的貿易,讓對方可以獲取過冬的生存物資,在一定程度上會降低匈奴人侵略的野心。
和和氣氣地交換到自己需要的東西,何必打打殺殺呢。
不過另一方面,陳洛是加強邊防巡視,培養了一支兩千人的輕騎兵隊伍,名為“衛疆”,駐扎在邊關。
匈奴人侵入代地,巡視的邊防士卒會在第一時間預警,讓附近的縣城做好防備,而駐扎邊關的衛疆則會第一時間朝匈奴人的方向趕去。
因為距離原因,衛疆想要阻止匈奴人在第一時間的搶掠,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他們的主要任務,是保證匈奴人無法將搶到的物資安穩帶出大漢的土地。
以前漢軍不能進行追擊,是因為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
現在有了一支輕騎兵,加上匈奴人攜帶物資的行動速度放緩,那麽在這節奏一快一慢的變化下,匈奴人被追上後,便是血戰一場。
論實際戰力,組建時間不過兩三年的衛疆比不上匈奴精銳,只是他們擁有主場優勢,再加上歷年來只能挨打,現在能夠反擊所激發的血勇。
衛疆三年二十七戰, uukanshu 未嘗一敗!
因此在開發邊市和衛疆威懾的情況下,匈奴人學乖了,很少會選擇對代國動手,
這次墨家商隊的預警,讓陳洛格外重視。
匈奴近些日子看似安分,可隨著代國各個縣城生產逐漸恢復,莫非對方存有“養肥再宰”的心思?
自己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心血被肆意破壞掉。
“上谷郡與代國相鄰區域,是且如縣來著,縣令姓馮,到時候和他交代一番,不能……等等。”陳洛停下思索時的自語。
且如縣,且如縣。
他莫名感覺自己今日似乎對它有印象。
冥冥之中不斷接收的提醒,則告訴陳洛要注意此處。
切莫忽視它!
微微皺起眉頭,眼中浮現凝重之色,他開始在案牘上不斷翻找起來。
“是了。”
片刻後,陳洛手捧著一卷竹簡,終於松了口氣,心裡的那抹壓迫感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