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漢十九年結束,無論朝野,眾人心態皆無比安詳。
邊關無戰事,郡國皆豐收。
每個人都自信地覺得在過去二十年中,今年是最好的一年,而在未來二十年中,今年大概會是最差的一年。
可若是將天下比作大海,那麽平靜許久的水面下,潛藏著潮汐牽引的力量,即將到來的接連不斷的風暴。
而將天下比作太陽,那麽長久的穩定期過後,太陽風與太陽耀斑接連出現,迎來活動的高峰期。
大漢二十年初,長沙王吳芮薨,報之長安,定諡號為文,敬直慈惠曰文,即為長沙文王。
給了吳芮“文”這個上諡,雖然解釋不是最頂尖的“經天緯地曰文”,但也算得上是相當不錯的評價了。
他這一生的功績放在漢初群臣中並不算耀眼,但不得不讓人讚其運氣之佳,每次生死攸關的時候,都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在天下將亂時,吳芮靠著名望起兵反秦,擁有了一支屬於自己的隊伍。
在諸侯伐秦時,他選擇投奔楚軍,並與項梁打過一些交道,算是結下善緣。
等項羽出關時,見識對方的恐怖,吳芮果斷獻城投降,沒有死守抵抗,這讓他親信未有損失,且保住體面。
再到大漢建立時,因為他在湘楚一帶素有名望,加上有起兵反秦、主動投誠等功績,裂土封王。
而南越北上時,吳芮沒有因為害怕影響到政績而隱瞞,主動上報,沒有導致出現嚴重後果,可謂是將損失和影響都降到了最低。
長沙文王,名副其實。
吳芮薨逝次月,其長子吳臣繼位。
未滿三月,吳臣薨,報之長安,定諡號為悼,意為“中年早夭曰悼”。
因此僅在王位上坐了三個月的吳臣,就有了自己的諡號,成為長沙悼王。
其長子吳回繼位。
而他的身體也並不很好,不少人覺得兩三年內,長沙王宮又將換一位新主人。
頻繁地更換君主,必然會給國家帶來動蕩。
短短一年不到,長沙國內連續兩名國君薨逝,葬禮和登基大典連續輪換進行,外加需要修建王陵,實屬勞民傷財,給當地造成了不小的震蕩。
而且在這個年代,巫蠱之術盛行於湘楚地界。
坊市間流傳著一種說法,說的是吳氏被巫女詛咒,導致陰德有損,故而兩代家主接連去世。
當這樣的流言大行其道,官方竭力彈壓時,吳回薨於大漢二十年末。
甚至這則消息送到長安的時候,朝堂上下都開始懷疑是不是吳芮陵墓風水有問題,弄得接下來兩位繼承人都在一年內下去陪他了。
甚至因為“悼”這個諡號已經給了他的父親,吳回便只能被上個更差一點的“哀”,作為諡號,意為“早孤短折曰哀”。
短時間內,長沙國成了陰謀論者、叛逆勢力、古巫教徒匯聚的火藥桶。
等到吳回的長子吳右繼位的時候,國內的情況已經較為糟糕,朝堂上分為文王老臣、悼王故舊、哀王親信再加新王心腹等數派勢力,可謂亂成一鍋粥。
他們雖未在明面上互相攻訐,但暗中會隱隱較勁,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話不止說說而已。
長沙國進行第一輪權力更替的時候,僅有小部分吳芮時期的老臣能繼續保持住原本的地位,至於其他重要或不重要的位置,都會被換成吳臣自己的故舊。
畢竟他擔任長沙王太子超過二十年,一套較為完整的班底還是有的。
可問題是吳臣才讓一半的故舊於朝堂任職,便先行薨逝。
等他的長子吳回繼承了王位,同樣是有自己的親信,自然不會再用他父親的班底。
於是長沙國朝堂上各種官職又出現了頻繁調動。
結果同樣的事情又再次發生。
哪怕吳右有天縱之資,可面對自己祖父、大父、阿父留下的“政治遺產”,腦袋是一個比兩個大。
比起一窮二白但結構簡單的政權,接手看似繁花似錦實則波譎雲詭的國家,顯然處理起來更加複雜。
何況吳右能力尋常,讓他來處理這樣的事情,實屬是為難他了。
而大漢二十一年四月,吳右繼位的次月,趙佗以長沙國在關隘處為難他們的商隊,而且滯留發往南越的貨物為由,征召士卒一萬七千,陳兵兩國邊境。
這讓本就有內憂的長沙國,陷入風雨飄搖的境地。
當這則消息傳到長安時,不少人都震驚了,覺得大漢六年南征之事,恐怕又得重現。
畢竟他看似句句責備著長沙王的不作為,實際的關注點並不在吳右的行為,不在那幾支小小的商隊。
不過在行為上,趙佗還是頗為克制。
他僅是陳兵邊境,並未有其他過火的跡象,甚至為了避免擦槍走火,南越國的軍隊離長沙國的土地還隔著三五十裡。
畢竟在這十幾年裡,靠著和大漢不斷進行貿易,南越國發展速度遠超從前,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年一個台階。
他們國內的那些貴族和高官本身大部分本身就來自中原,或者受到父輩影響,生活習慣本身與大漢差異並不明顯,貿易往來頻繁,同樣是提升了他們的生活質量。
而且華夏文化傳播速度加快,影響到了那些蠻夷土著,對於鞏固趙佗的統治提供了不少的幫助。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南越與大漢交好是百利而無一害。
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趙佗一意孤行,選擇與大漢交惡,那必然會引起國內不少高層的反對。
因此呂雉以及朝堂上的那幾位重臣, uukanshu 都是看出了趙佗的根本用意。
他並不想挑釁大漢的威嚴,但又想從衰弱的長沙國那兒謀取一些好處,故而有此舉動。
想明白對方想要什麽,那麽應對起來就不是什麽難事。
於是一封帛書從長安送出,抵達長沙國和南越國的邊境。
首先,大漢認可了南越的訴求,讓長沙國在近三年內,降低對他們部分商品關稅,並且增加一條新路線與南越進行貿易。
其次,南越國妄動刀兵的行為遭受了譴責,即使沒有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但這樣做無異於挑戰大漢。
帛書上所寫的具體詞句,乃是“東周諸侯相伐之事猶在眼前,無故而征兵,欲重現舊事乎”。
這頂帽子扣得相當之大。
不過帛書上很貼心地提出了解決方法。
大漢二十一年恰好是南越國派出使團前來長安進行朝貢的時間點,因此趙佗需要獻出厚重的禮物,向天子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