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與臣子身份地位不同,從而思維方式上存在的差異實屬正常。
作為掌權者,熊心不希望在奪得天下後,手下有聲望盛隆到能威脅自己地位的人。
項氏不行,劉邦不行,哪怕宋義也不行。
以前放羊的時候,他渴求的不過是每天有一餐飽飯。但見識過權力的美好,享受過無數人的簇擁後,自己想要更進一步,像始皇帝那般天下獨尊!
因此,在問出這個問題後,熊心斂起笑容。
他眼神帶有幾分冷冽地掃視著大殿內的群臣,接著將目光放在劉邦、陳洛和項羽身上,等待著他們的回答。
衝著陳洛和項羽冷笑一聲,劉邦應聲說:“王上句句珠璣,見得在理。若是韓信有真本事,在我麾下一樣能夠發揮出自己的才能。還能避免結黨營私。”
最後“結黨營私”那四個字,劉邦的咬字特別的重。
陳洛皺眉不滿,接著拱手道:“王上,我不反對您將韓信安排到其他人的軍中,但是安排在劉郡長的手裡,我擔心韓信人生地不熟,發揮不出他全部的統率能力。
至於結黨營私,只能說有過這樣想法的人,才惡意揣測別人同樣會這麽做吧。”
項羽同樣是忍不住地接話:“確實如此,韓信擔任我親衛數月,與我手下的士卒更加熟悉,若是讓他與陳左尹配合,比去沛公軍中會更為穩妥。”
此時殿中屬於項氏派系的官員,也是紛紛站出來,支持陳洛和項羽的說法,對熊心進行勸誡。
只是他們越是這麽說,熊心越堅信自己原本的決定是正確的。
真是沒想到啊,項梁都死了,結果仍有這麽多人願意站出來替項氏說話,簡直讓人心驚。
他才不管韓信究竟是不是將才。
自己之所以這麽安排,就是要讓那群追隨項氏的那群人看看,現在誰才是楚國真正的王。
不是他們項氏,而是我熊心!
他緩緩開口說:“我們楚國曾經有位名叫卞和的工匠,向王室獻玉,雖然歷經波折,但是那塊寶玉最終還是被發掘出來,成為天下聞名的和氏璧。
區區一塊玉石且不會被掩蓋光芒,能名滿天下,更何況是有真才實學的將領呢?
因此陳左尹、項司敗,你們兩人相信我,同樣是相信你們舉薦的韓信嘛。他的起點便是右司馬,已經高過很多人。在劉郡長手下發揮得出色的話,那說不定之後他還能獨領一軍呢。”
陳洛沉默片刻,才是道:“王上見解獨到,實在是令我等欽佩,便依王上的意見來做吧。”
剛才那番話已經熊心已經表明態度,哪怕自己說再多都於事無補,反而是擺明和他過不去。
現在的自己以及項氏,明面上是沒有足夠的實力去支撐他們和熊心爆發直接衝突。
見到塵埃落定,劉邦是嘿嘿一笑道:“此番有將才來我軍中,我定是好生考察,不負王上派遣其來我軍中的美意。”
項羽又是扭過頭,瞪了劉邦一眼,只是這次他沒有再多說什麽,便是直接坐下。
一場爭執就此劃上句號,但它造成的影響,短時間內不會消弭。
此刻殿內眾人的心思繁雜起來,就如沸騰中的開水,不斷翻湧,久久不能歸於平靜。
明眼人都能看清現在的情況,在針對陳洛的並非劉邦。
他只是一枚棋子,執棋的人是王位上的熊心。
甚至不用經過什麽思考,便能再想到一個簡單的問題:如果熊心要想對付陳洛,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嘛?
得出否定的答案時,那麽展現在眾人面前的場景,赫然是變成了熊心與項氏之間的鬥爭。
如果項梁還在,項氏正權勢滔天,那麽朝堂上的眾人會毫不猶豫地提出更換楚王,或者直接擁立項氏。
可今非昔比。
即使現在熊心羽翼未豐,但項氏同樣一落千丈。
要在兩方之間選擇自己的陣營,這才是他們產生猶豫的根本原因。
哪怕掌握近萬人軍隊的劉邦,都不能獨善其身,參與進了這場鬥爭,難道他們還能置身事外,中立騎牆嘛?
殿中的每個人都在做出自己的選擇。
英布看了一眼項羽,默默低下頭去。
陳嬰抿了抿嘴,在心中默默念道:“項梁兄,若是你在,我定是會擁護你的,只是現在的項氏定然是鬥不過王上啊。”
站在大殿角落位置,只能說身份勉強夠得上入朝的陳平,此時目光閃爍,在陳洛和劉邦身上不斷遊走。
……
朝會接下來的時間分外煎熬,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十分微妙,在這樣詭異的氛圍中過了小半個時辰。
當熊心宣布結束,離開大殿的時刻,不少人往項羽和陳洛身邊湊過去。
只是兩人都鐵青著臉,即使有人想來靠近搭話,他們不過擺擺手,顯然不想與任何人進行交談。
和兩人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數十步外的劉邦。
他在這樣的場景裡,可謂如魚得水,哪怕同時與五六人交談,他都能做到不疏忽任何一人的感受,與眾人皆是談笑風生。
冷清與熱鬧的分界線格外明顯,一眼便知。
走在退朝隊伍最後的宋義,不由得咂了咂嘴:“這項氏風光無比,讓朝堂唯有他們一家的聲音的日子,似乎也才過去兩個月吧,結果變化來得如此之快, 誰能預料呢?”
他身旁的親信恭維道:“哪怕朝堂上風起雲湧,宋令尹才是永遠屹立不倒的。”
現在宋義身邊或許並不熱鬧,但是跟在他身邊的這些人都是經過篩選的,屬於是他的核心盟友,與此刻圍在劉邦邊上的那夥人完全不同。
“沒有什麽人會永遠得勢,哪怕是當年的吳起,下場又是如何?”宋義面色平靜,“項氏衰,沛公盛,皆是隨王上心意改變而導致的。我需要做的事,是聽從王上的旨意,盡到自己的職責。”
“宋令尹高見。”他身旁那些人再是恭維。
宋義輕點了一下頭。
他明白自己和項氏,和劉邦最大的不同,便是在軍中沒有自己的勢力。
看似自己的位置極高,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其實如同湖面上的浮萍,一陣風來便會動搖不穩。
眯了眯眼,他望著劉邦和項羽的背影,冷笑心說:“王上利用你們打生打死,說到底是把你們關在同一個籠子中爭鬥,待到決出勝負,恐怕就是要我去處理勝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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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彭城朝會”這一事件的記載,無論是《史記》還是《漢書》,記載都是語焉不詳,我們只能模糊地知曉在這場朝會上,是發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爭執。
不過我們能夠從與這場朝會有蛛絲馬跡聯系的諸多後續歷史事件反推,知道它絕對不僅是一場獨立存在的政治事件,它的影響深遠,甚至整個漢初的政治格局都與它密切關聯。現在筆者將在後文為您娓娓道來。——《漢代政治制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