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郢都,楚王宮外。
三三兩兩的行人沒精打采地在街道上匆匆走過,還沒到夏天呢,這鬼天氣怎麽就這般濕熱,簡直讓人頭大。
而他們不經意地側過頭去,望見那些在毒辣陽光下仍需要站得筆直的衛兵,頓時心理平衡不少。
“聽說今個兒早上是陽夏侯來了,城東進來的馬車是絡繹不絕,氣派得很啊。”此時路上一名遊手好閑的二流子,故作高深地昂首感慨。
他就等著別人接話,再借題發揮去說道說道,顯得自己具有能耐。
不過拉貨扛柴趕路的那些人,都專注於自己的事情,根本沒空分出心思去搭理他。
就在這二流子摸摸鼻子,想灰溜溜地裝作無事發生離開的時候,一位路過的老人放緩腳步。
老者撇了撇嘴說:“後生沒見識也莫要瞎扯,巳時進城的那車隊,的確是從陽夏來的,但陽夏侯可不在車上。”
“何出此言!”那二流子雖然沒有底氣,但卻不願承認自己錯了,梗著脖子硬氣道,“我當時就過去湊了熱鬧,車隊旗幟上飄著那麽大的‘陽夏’二字,我還是跟墨家賢者學過兩三個字的咧,何況除了陽夏侯,誰能有這麽大的排場。”
“喲呵?你還學過幾個字啊。”老者有幾分驚訝,又接著搖了搖頭說,“若這次是陽夏侯親至,恐怕楚王亦會在城門處迎接,而非只是讓太子去迎接了。”
二流子不忿反駁:“您怎麽知道是太子去迎接,而非王上去迎接的呢?
指不定王上就站在城樓之上,不過你我見不到他的身影罷了。”
他說完這話,洋洋得意地笑了起來。
自己剛才所說的內容無法證偽。
因此這老者等下無論說什麽,只需要耍無賴,咬死這個理由不松口就行了。
“孺子不可教也。”老者冷哼一聲,扭頭就繼續往前走了。
二流子原本還想嘲笑幾句,沒想到看著對方徑直是往宮中走去,頓時一愣,接著咽了咽口水。
我剛才這是和那位權貴爭起來了?
這讓他感到一陣後怕。
所幸沒吵上頭,要不然推搡起來,事情就得以自己腦袋搬家作為結局了。
……
與此同時。
楚宮內亦發生著一場爭執。
“正曲兄,我說實話,楚國現在動手,那是存在極大的風險。”項宣有些頭疼。
他原本以為小舅子特意趕過來,是來和自己商議如何在這場動亂中保存實力,不被波及。
沒想到陳直一開口就是“天下蒼生”,想要楚國率先出兵平亂。
弓射出頭鳥啊!
項宣繼續苦口婆心地解釋說:“正曲啊,我之前在信上說得可能不是那麽清楚,現在見面了,我好好和你分析分析。
一來啊,膠東、城陽在楚之北,荊國、長沙在楚西南,這兩處地方死死卡住了楚國的位置。
逆賊若是合兵攻來,荊地可沿江而下,齊地攻來亦少有險要關隘,我們不一定抵擋得住。
二來呢,現在楚地承平日久,國內缺乏精兵良將,尤其是少了優秀的將領啊。
若是還有龍將軍、鍾離將軍這樣的猛將,我怎麽會反對出兵呢?
最後呢,則是朝廷都還沒動作呢,本來這就是他們劉家的事情,我們項氏去拚什麽命啊。
我們安穩待在國內,不跟著叛賊作亂,到時候局面明朗起來,再加入勝利者的那一方,封賞依舊是少不了的。”
他這麽分析下來,楚國仿佛天時、地利、人和,通通都不具備。
出兵?
死路一條!
從陽夏出發的時候,陳直就知道想要說服楚國出兵,並非件簡單的事情。
小舅子的考慮聽上去其實並沒有什麽問題,甚至說一個月前,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但阿父所說的“榮耀必用鮮血澆灌,方能綻放”,讓自己恍然明悟。
試圖面對這場動亂保持中立,在最後關頭做出選擇的行為,絕對會是兩面都不討好。
逆賊看似敬畏楚國,但有機會肯定會先除掉他們後方這個不安定因素。
而朝堂冊封諸侯,不就是想在危難關頭起到作用的嗎?
結果楚國當牆頭草不說,還想最後關頭摘桃子。
到時候劉啟臉上笑嘻嘻,心裡恐怕已經記恨上了。
沉吟片刻,陳直剛想開口勸說,殿外傳來侍從的聲音。
“平皋侯來訪!”
於是他和項宣同時站起身來,行禮問候。
“堂兄好。”
“見過平皋侯。”
項顯還禮坐下後,笑了笑說:“我這就是過來看看正曲的,沒有打攪到伱倆商議正事吧?”
“堂兄也不是外人,在一旁聽著亦無妨。”項宣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道。
可這樣一來,陳直反倒不好繼續往下講了。
項宣和項顯他們是堂兄弟,關系親近,相比起來,自己就像是外人,有些勸說的內容不適合說出來。
於是幾人間的話題漸漸轉到了閑聊上,陳直被迫聽著項顯開始說自己在宮外拿一個浪蕩子逗樂的事情。
過了大概兩刻鍾,陳直壓不住內心的焦急。
他站起身來說:“我這裡還有阿父托我送來的一封信件,得轉交給王上,先向二位告退了。”
因為是項宣迎接自己,並設宴招待的緣故,陳直在進入郢都侯,尚未見到項羽。
不過這實屬正常。
嶽父的年齡比阿父更要大上幾歲,這些年只在楚國重大祭祀的時候露面,自己想要拜見,並非什麽輕輕松松的事情。
可現在項宣明顯不願意答應出兵的請求,那麽自己唯有找項羽來解決了。
只是他的理由已經對項宣說得差不多了, 想要用它們再去說服楚王,恐怕有點困難。
陳直的依仗,大概僅剩阿父的那封親筆信。
人人都說楚王倔強,但在家事上,虞姬可以勸說他,而在外事上,陳洛往往能讓他信服。
“正曲先坐下吧,我就在這。”殿內某處屏風後,傳來項羽雄渾的聲音,“這次淇兒怎沒和你一同趕來。”
陳直見兩名侍從上去移開屏風,發現那後面居然藏著一處暗室,項羽神色沉穩地端坐在內。
“拜見項王。”陳直扭回向外行走的步子,轉身行禮,再接著答道,“我這次是為正事而來,行路匆忙,故而沒帶阿淇一起。”
“這樣啊,不過想當年我領兵在外打仗,都時常帶著阿虞,你這趕路比我打仗還危險,還是比我打仗更忙啊。”項羽揉了揉下巴,反問一句。
陳直低頭說:“您教訓得是。”
“好了好了,既然你這次是為正事而來,那我也少扯閑話。”項羽沉聲說,“剛才你和阿宣講的那些,我全部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