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綠的樹葉變得枯黃,隨風飄落。
天空開始落下晶瑩剔透的雪花。
路上的積冰消融,土地重新吐出嫩芽兒。
街道熱熱鬧鬧,長安城又迎來了新的一歲。
建元四年,仲春時節。
不過這個時候尚未正式定下“建元”這個年號,按照原本的歷史線,得等到二十多年後,劉徹正式下詔制定年號,並且往回給自己統治前期追封年號,方才有這樣的說法。
故而在時人看來,現在乃是大漢七十五年,劉徹登基的第四個年頭。
“時間過得真快啊。”擠在來往行人之間,陳洛略帶恍惚地感慨,不知為何想起了那篇《春江花月夜》。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五十年前的長安街道亦如此熱鬧,兩千年後的長安依舊會是這般。
雖說身邊或歡笑或悲傷的遊人發生了改變,但正如高懸於空的那輪明月,繁盛的氛圍一直延續了下去。
萬家燈火通明,人人安居樂業。
這大概人們的追求,廣泛意義上活著的動力吧。
畢竟孤寂地封閉自己,只會使得內心愈發冷漠厭世,而陷入無盡的忙碌之中,會使得整個人焦慮不安。
有時候放空心情,拋下所有不通達的念頭,在陽光澄澈的午後,前去菜市閑逛,與小販討價還價,感受別樣的煙火氣,大概會對生活產生新的期盼。
這對自己同樣有啟迪的意義。
長生久視卻不在生活本身中汲取力量,隻關注世界陰冷黑暗的一面,終究會被深淵吞噬。
“伯玉兄,伯玉兄,你發什麽呆呢?”一旁的司馬相如連續喚了好幾聲,“有何心事否?”
“啊,勞煩長卿兄關心了。”陳洛抱歉地笑笑,“我不過是想起了些往事,所以一時間走了神。”
“這樣嘛。”司馬相如撓了撓頭,沒有再在這個話題往深問去,“文君說她想去邊上那家布店內看看,有沒有什麽合適的好料子。到時候做衣裳的時候,順帶給伯玉你做一身,完事讓仆從送你府上去。”
陳洛點了點頭,倒也沒多講客氣道:“好,那就麻煩伱們了。”
在兩個月前,司馬相如奉召進入長安,參加宴席,以一篇賦文驚豔了座上全部嘉賓,得到劉徹青睞。
文人的創作狀態大致分為兩類。
一類文人怯生,不適應權力與富貴。
比如杜甫,在大明宮早朝時和賈至的那首詩,完全失去正常水準,遠不如同時作詩的王維和岑參,但他在戰亂時書寫的詩篇,字字血淚,擔起了詩聖之名。
孟浩然亦是如此,傳聞見到皇帝,狼狽躲至床底,不敢出來面聖,獻詩亦有失水準,可他在鄉野中留下的佳作,卻又是那般清逸脫俗,成為田園詩派的扛把子。
而對於另外一種文人來說,權力富貴像是滋潤他們的養料。
畢竟窮困潦倒的李白,真能下筆寫出“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嗎?
司馬相如則是屬於後一種。
他在成都縣內和卓文君當壚賣酒,其實已經大半年未有創作了,上次提筆,還是寫那一曲《鳳求凰》。
但接到天子詔書,進京面聖後,司馬相如在心神激蕩之下,靈感止不住地湧出,寫下詞句之華美璀璨,讓陳洛讀完都忍不住感慨。
如果將文章中的這些畫面在熒幕上還原,恐怕每一幀都可以當成壁紙。
駢句的限制雖多,但在善於使用它的人筆端,真能創造出令人炫目的華美。
憑借著如椽大筆青雲直上,司馬相如的氣色同樣好了起來。
之前他在酒肆裡起早貪黑的忙,有時候還會遇見酒鬼鬧事,長舌婦譏諷。
現在整個長安城,乃至整個關中,人人皆知司馬長卿文名。
用不了多久,整個大漢亦會如此。
當然,他那個嶽丈早早就選擇服軟。
臨邛一地的巨富,在宴會上遇見郡守,只能低眉順眼地打招呼。
現在郡守這一檔官員,見了司馬相如,同樣需要禮貌招呼,不敢在這位天子新寵面前擺架子。
兩相對比起來,卓王孫並非愚人,自然知道該怎麽選。
不過司馬相如在陳洛面前,從來沒有擺過高姿態。
在他看來,如果沒有伯玉兄和陛下提過那一嘴,自己恐怕仍得在酒肆浮浮沉沉不知多少年。
做人需要感恩。
何況他和伯玉兄同乘一條船,一榮俱榮,這屬於更加現實的因素。
有了情誼加利益的綜合,兩人的關系自然牢靠。
得到應答,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前去挑選布料。
沒有興趣逛布店的陳洛,則找了家小茶館待著。
進門之後,找了張無人的案牘坐下,一旁的侍從貼心地上前,問詢他想要飲用何種茶水,並且在上茶之後,還會附贈一碟瓜果。
眯了眯眼,陳洛掃視一圈,觀察周圍的情況。
當下的茶館和酒肆存在一定的區別。
主要在於錨定的目標客戶。
前去酒肆者,大多是結束勞作的農夫或小販,懷著放松身心的想法。
而茶水有醒神的效果,但這類人往往在勞作前是沒時間坐在茶館內等茶水慢慢放涼,再細品回甘。
至於等到勞作完畢,誰沒事再去喝茶醒神啊?
故而選擇茶館的人,身份大多偏向於文士,三兩好友不習慣酒肆內喧囂的氛圍,便聚在茶館之中,品茗論道,頗具雅興。
陳洛不由笑笑。
茶館提前的出現,也算是因為自己出現,從而在細節上發生的某項小改變。
要知道茶葉在歷史上正式風靡流行,得要等到唐代以後。
現在茶葉提前流行,各類茶館落地,讓歷史變得更加有趣起來。
何況還出現了話本小說。
到時候兩位陰謀家臨時議事,不在森嚴的府邸當中,而是在某家不起眼的集市茶館內,然後被路過的男主不經意間竊聽到,對方接著展開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