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
天空像是漏了個缺口,淅淅瀝瀝地飄落細雨。
斜風拂過,吹來濕冷的氣息,沿著袖口竄入內襯,讓人心生寒意。
“府君,這路是真濘啊。”剛剛邁步走出城門的陳洛,面色平靜,而他的布履上已經沾滿了濕漉漉的泥巴,邁步踩在地上,還會發出啪嗒的聲響。
南郡的基礎設施建設和長安乃至關中是完全沒法比的。
鋪著青石板的道路,那只有郡城中的主乾道,至於小點的縣城,恐怕就只會鋪設縣衙前面的一段路,其他地方根本找不見。
畢竟打磨好的石板,要論價值,也是值得二三十枚銅錢的,鋪設在沒人監管的地方,指不定真會被賊人摸黑挖走。
故而陳洛現在要求前去周邊鄉縣,進行實地考察,只能走這樣泥巴路,通過雨水浸泡,路面高低不平,有著大大小小的坑洞,這也是無法乘坐馬車的原因。
陳洛右手邊跟著南郡太守,此人姓彭。
彭太守抿嘴答道:“陳公,久雨未停,我們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他雖然是兩千石的官員,但沒敢擺出高姿態。
雖然陳洛只是六百石的議郎,但他奉天子詔令,專門處理南方洪災,再加上本身擁有的彈劾權,讓兩千石的官員亦是感到忌憚,生怕他回去參上一本。
沒有理會這樣的開脫之言,陳洛指著城門外在樹蔭下躲雨的一些百姓,緩緩開口問道:“府君,他們是怎麽回事?”
這些人大部分衣著簡陋單薄,背著兩三個包裹,團團圍坐在一起取暖。
他們神情麻木,眼神灰暗,對於陳洛一行人從城內走出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應。
只有對生活徹底喪失希望,才會是這般表現。
“現在我們之所以限制流民進入,是有原因的,很多人連驗傳和身份證明都拿不出來,把他們放進城裡,到時候沒口糧又沒居所,就會成為相當大的隱患啊。”彭太守趕忙解釋,生怕陳洛一拍腦袋,讓自己把這些流民全部放進城內。
到時候出了岔子,這位陳公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留下的爛攤子還得自己收拾。
而且這些人屬實是不穩定因素,安撫起來確實是一個麻煩。
故而自己選擇一刀切的政策,看似是懶政,其實是最好的辦法了。
“嗯。”陳洛表情亦沒有發生太多改變。
按照這個時代的標準來進行評判的話,這為彭太守的處理方式其實沒有什麽問題。
大量受災的流民匯入城中,確實難以進行管理,到時候發生盜竊以及搶劫案件,恐怕又會誘發城內居民的不滿。
兩方爆發衝突……嘶,後果不堪設想。
但真要不管城外這些災民,讓他們自生自滅,那自己這次南下救災,救了個錘子?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府君,這些人終究是大漢百姓,或許在兩三個月以前,都是老實本分的農夫、漁民,他們之所以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因為這場洪災。
他們逃離故土,前來郡府,完全是不得已之舉,若是我們沒有對他們施以援手,反倒以冷漠無比地態度處理,恐怕經歷這場災害後,活下來的人,以後都不會再信任官府了。”
大漢官方的公信力是通過文景二朝輕徭薄賦、平定動亂、打擊匪盜等事情一點一點日積月累起來的。
而公信力建立需要數十年,但崩壞只需要一件小事。
就像後世某地法官說出那句“不是你撞的你為什麽要扶”以後,無論事實真相究竟是什麽,願意攙扶摔倒老人的人急劇下降,先得掂量一下周圍有沒有監控,對方是不是碰瓷,哪怕上前,也得委托路人錄像。
至於屢次出現的彩禮詐騙以及家暴事件,亦是降低了傳統婚姻的底線,這些敏感話題導致部分人出現恐婚的場面。
故而如果官府坐視這些百姓凍斃餓死在城外,那無疑是對官府公信力一次相當沉重的打擊。
“嗯……”彭太守面露猶豫。
他何嘗不知道這點。
如果不救這些災民,自己日後絕對會遭受非議,甚至成為汙點。
但他們現在根本沒有救人基礎啊。
於是他咬了咬牙道:“陳公可不能心軟啊, 我們可以派人給這些百姓分發糧食,但讓他們進城,萬萬不可。”
“我沒說讓他們進城啊?”陳洛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彭太守一眼,接著說,“城內又沒有足夠多的閑置宅院,怎麽安置這些宅民啊。”
“嗯?”得到出乎意料的回答,彭太守愣了愣,“那我們要怎麽辦?”
如果不讓這些人進城的話,任由他們流落城外,那其實想要救援起來,相當繁瑣,需要耗費非常多的物質,還不一定能達到應有的效果。
不過他看著這位陳公底氣十足的模樣,也拿不準對方是否心裡有了主意。
陳洛揉了揉下巴,邊走邊思考。
自己在路上寫的那本小冊子,因為沒有見到實際情況,所以過於理想化了,與現實存在偏差。
等見到了城外這些災民,以及得知郡府具體的承載能力,就知道一切必須得以實際情況為基礎。
故而陳洛沒有歇息,馬不停蹄地就趕往周邊村縣去進行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