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越南不大卻有五十多個省,你可以想象,所謂的縣也就是一個鎮子而已。事實上,以中國人來看,這座縣城實在是連鎮子都稱不上,估計也就二百米X二百米的樣子,或許還不到。
到了縣城前,終於有了戰爭的感覺。城牆大約三米高,上面還插著大約三四米高的竹子,稍稍的向外傾斜,讓這座小城顯得有一點點“威懾力”。
偵察兵回報:前面的縣城叫做汪秘,城門已經關了,城內有鑼聲,城牆上有士兵,有弓箭和長矛,沒有發現火槍。
李林楊停下來寫了一封信,示意黎甘,送到城門處。
黎甘小小的猶豫了一下,李林楊雖然和氣,但也只能去做。
戰戰兢兢的把信送到了城門前,然後跑的飛快,一溜煙的就回到了隊伍中。這速度,李林楊都驚訝,四十多歲光著腳板能跑這麽快!
黎甘跑回來,氣喘籲籲,在他喘息未定時,李林楊已經把一塊銀元交給了他。
這下,黎甘開始一邊喘氣一邊樂開了懷。
不多久,看城上吊下一個人,飛快的拿到信,蹭蹭的又爬上了城牆。越南猴子,名不虛傳!
不多時,一個差官模樣的中年人,挎著腰刀爬下城牆,來到李林楊面前。
雖然還是語言不通,但可以確定是李林楊一行中國人不是法國人。紅旗軍衣著整齊,軍容肅正,明顯是正規軍,並非盜賊。
關鍵是盜賊也不會寫字啊!(越南的情況,在中國可是很多山大王會寫字的。)
一番比劃之後,差官老爺又問了黎甘父子一些問題,李林楊並沒有干涉。終於差官老爺確認,行了個抱拳禮,然後回城報告。
在城牆下耗時兩個小時,紅旗軍終於得以進了這個小小的縣城。
進了城,才發現,這裡和國內,沒有任何區別,招牌上是漢字,建築的楹聯上是漢字。
縣太爺親自迎接,算是很有禮貌了,算是有些膽識。這個縣令,大約二十多歲,衣著乃是烏紗帽,藍色官袍,前胸綴著補子,補子上繡著一隻鳥。仍然是明時衣冠!
“傳統”保持的這麽好的“子國”“藩屬國”竟然在後世和中華離心離德,遺憾!李林楊決定改正錯誤,絕不能再叫猴子了!
一番比劃之後,李林楊進了縣衙。嗯,好可憐的縣衙,門頭低的差點碰頭。
和黎甘交流有了經驗,李林楊取出鉛筆,給了縣令一根,然後兩人開始筆談!
這次筆談,對李林楊來說,最大的觸動,乃是:俺作為一個純純的中國人,漢字竟然沒有一個越南縣令寫的好。而且,這位縣令還是第一次拿鉛筆寫字,僅僅寫了幾十個字之後,就龍飛鳳舞,寫的一筆好字!
話說,越南的科舉考試,其實和中國差不多,其實就是學的。人家也是秀才舉人進士的科舉!
縣令姓阮,叫阮芳,字遠道。
李林楊都沒有取個字,人一越南官,竟然有字。學中國學的是真好啊。
通過交談,李林楊得知了不少有用消息:
其一,法軍的老巢在河內,也就是現在所稱的東京。清軍分兩處:一支在河內以西大約三十公裡的山西(越南地名也是學中國的,此山西非彼山西),另一支在河內以北三十公裡的北寧。
具體兵力,就不是他這個小小的縣令(可以理解成鎮長)所能知曉的。不過,倒是給了一張地圖,這份地圖雖然抽象,但沿途的城鎮倒也清晰,甚至還標注了橋梁。
另一件事,對李林楊也很重要:此時法軍雖然佔了鴻基,但越南廣寧總督(你可以理解成幾個縣的總督)現在還在鴻基以北的先安!
也就是說先安縣還在越南人手中!
從地圖上看,先安這裡也是一個河口,雖然通航條件不如紅江,但畢竟可以直直的通向涼山,然後到達鎮南關。這條河叫做先安江,據阮縣令介紹,差不多能通航一半的行程,另一半只能是步行。一般的來說旱季可以走,雨季步行非常危險,動輒就是山洪暴發或者泥石流。阮縣令祖籍就在那裡,因此知曉這些地理。
李林楊留了心,雖然不理想但好歹也算一條物資運輸通道。行軍打仗,地理乃是必須關注的重要科目!
阮縣令還介紹了一個讓李林楊提高警惕的事情,有一支法軍,據說領頭的是一個上校,兵力不詳,在汪秘以西,海陽以東活動,基本上佔領了所有的城鎮。
也就是說,紅旗軍要想到達清軍的駐地北寧,那麽就必須闖過這一法軍掃蕩區域。
晚宴之後。這個晚宴必須介紹一下,一個縣令請客也不過是一條魚一隻雞幾盤蔬菜,一碗大米飯。湯,也就是一個蛋花湯。
李林楊以戰時為由,不喝酒,因此酒也免了。
總之,這個縣令好像是很清廉(這只是李林楊的判斷,話說越南的縣令的確比較窮。)
晚宴之後,兩人繼續筆談,李林楊要求縣令代買十幾匹牲口,特要求一定至少買四匹戰馬(偵察兵需要)。
錢,直接放到了桌子上,李林楊並不敲詐勒索。
當晚,戰士們就在縣衙宿營。清晨,阮縣令黑著眼圈,指著外面的馬匹:十一頭牲口,只有一匹戰馬。
其他牲口,還是大狗的個頭。戰馬嘛,李林楊估計自己這一米八高,一百六十斤的體重,加上武器彈藥兩百斤,能把這匹“雄健”的戰馬給累死。
不過,偵察兵中有一個個頭小的“小黃”,乃是小個子娘的兒子叫丁嘎啦,哪怕經過了丁前輩的品種改良,也只有一米六的身高,倒也能馬馬虎虎的騎。
臨別,李林楊還客氣的請阮縣令代為偵察一下鴻基方向的敵情。由於還需要這條物資偷渡的通道,因此,李林楊還把黎甘父子特別的引薦給了阮縣令,請求照應一二,以後通行給個方便。
“依靠群眾!”---法寶,真!
紅旗軍穿城而過,阮縣令松了一大口氣。話說,清軍的軍紀那是糟糕透頂,類似紅旗軍這樣軍紀嚴明,秋毫無犯的,那是一個都沒有。
離開汪秘的第一天還好,第二天紅旗軍就明顯的發現了社會混亂跡象。傍晚紅旗軍抵近了一個白藤江邊的縣城,很明顯,城市剛剛經歷了一場戰鬥,城牆上有炮彈轟炸的痕跡,城內也有燒殺的痕跡,甚至火還都沒有熄滅。不過倒也不用擔心會引起火災,天上正下著小雨呢。
戰爭的次生災害,在肆虐侵擾這塊本就不富裕的土地!紅旗軍尚未進城,城內的百姓就一哄而散。
李林楊巡視一周,發現小小的縣城,除了四個城門,還有兩處被炸塌的城牆。扎營城內,並不擔心被包圍,於是紅旗軍直接就住在了縣衙。
在縣衙中休息一夜,一大早,紅旗軍正準備出發,被一群越南人攔住了。
帶頭的是一個越南縣令,而且這位還會說漢語,雖然不標準但也湊合能聽,噗通跪倒就是嚎叫:“天朝上邦的官爺,救救百姓吧。”
雖然這位會說漢語,但口音太怪,準確的交流,仍然是筆談!
總之是亂了!
這個東潮縣城先是被法軍打破,但法軍沒有駐扎佔領,縣令也就還能回來當官。然後是兩撥匪類光顧了根本一點防禦能力沒有的縣城,再然後,就是李林楊看到的這些情況了。
縣令請求紅旗軍剿匪,願意出錢勞軍。
至於軍情匪情,這位僅僅是知道一點,詳細情況一概不清楚:糊塗官一個!
當李林楊得知兩股土匪,一股就在江邊的碼頭,一股就在北面的山村裡,當即嚇了一大跳。
碼頭距離縣城也就一公裡,而山村距離縣城最多兩公裡,站在城牆上都能看到。
叫過來偵察班長丁赫爾:“怎麽回事?”
“我們其實是有發現,但這群盜匪和昨天的情況差不多,我們一去就散了。”
偵察兵一共才四個人,被四個人嚇得四散奔逃的所謂“匪徒”,的確不太值得重視。
“看起來這是晚上又聚起來的。”
不過,這也給李林楊提了個醒:夜間的放哨要加強了。今天這只是一兩股土匪,要是遇到法軍,當即就落入被動。
“碼頭上是教匪!”縣令咬牙切齒的道。
所謂教匪,就是法國天主教的信徒,借助法軍的勢力,為非作歹。算是越奸吧。
“另一股呢?”
縣令猶豫了一下,吱唉半天,最後寫下兩個字“客匪”。
啥意思?
好一番解釋,李林楊這才得知,所謂客匪,指的是從中國來的土匪。而且還有一層含義:客家人組成的土匪。
行了,李林楊表示明白。
在城牆上偵察了一番,一個小時之後,部隊順利包圍了碼頭,槍響,死了十多個,然後百十個教匪們就投降了。
後續處理,不關李林楊的事兒。
下午一點,部隊逼近了客匪。客匪明顯比教匪有膽量,已經看到了紅旗軍對付教匪如同砍瓜切菜,竟然沒有跑。
要區別對待!
客匪,再怎麽說也是中國人,退一步也是炎黃子孫的。其實吧,人越南人自稱炎帝子孫!
參謀周綱吉拿出黃銅做的話筒,開始喊話:“我們是紅旗軍,對面是哪路弟兄?”
“我們是黑旗軍!”
這特麽就遇到黑旗軍了?李林楊很是不大相信。此戰,李林楊肯定是要找黑旗軍的,但還沒找就遇見了,太不可思議。
“有膽大的,過來一個。”周綱吉繼續叫:“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你別說,客匪還真有膽量。
不多時,過來一個。
此人雖然穿著草鞋,但衣著還算整齊,短衫長褲,腰中扎一條寬板帶。身材雖然不高,但非常精神。
看年紀差不多二十五六歲。
李林楊問道:“兄弟貴姓啊。”
“在下劉閂。”
“吆,和黑旗軍劉永福一個姓。”李林楊笑笑道:“你和劉永福怎麽稱呼?”
劉閂紅了紅臉,老實道:“我們仰慕,對,就是仰慕劉頭領,正準備去投靠。”
呵呵。明顯是剛學的。不過,這青年很淳樸,李林楊很喜歡。
李林楊問道:“跟著我們紅旗軍乾,怎樣?”
“打法國人?”
“是啊,看你有沒有膽子。”
“有軍餉嗎?”
“有,但不多,你們剛加入只有一個月四塊大洋的餉銀。不過,我軍的規矩是先發餉銀。入門就先發一塊大洋。”
劉閂道:“只要是打法國人,這錢就夠!”
李林楊道:“我軍可是要求很嚴格,不能服從命令的,一概開革。念你初來,我給你們七天時間適應,到時候是走是留,我不攔著,那塊大洋,我也不收回。”
劉閂樂顛顛的就跑回去報信了。
沒多久,劉閂帶了一百多人就出來了。
情況已經明了,劉閂這群人都是從廣西過來的,而駐足的小村莊,其實就是客家人的村莊,和劉閂他們都沾親帶故。大清朝和越南,其實一直就沒有很清晰的邊境,後世所謂的邊境線,其實都是法國殖民越南之後才劃定的。因此,國人在越南謀生的,非常多,這邊有個客家人的村莊,一點都不奇怪。
劉閂這幫人有一百多號青壯,幾百人的村莊,哪怕是親戚,也真養不了!窮啊。因此,在法軍攻破了縣城之後,劉閂等人進了一趟縣城,“找”了些米糧。隨後就和教匪們發生了衝突,打了一仗(用“打架”這個詞更合適),互有傷亡。
雖然,他們看到紅旗軍逼了過來,卻沒有辦法逃跑,給這個客家人小村莊帶來了災禍,卻不敢面對,這幫前去投軍的年輕人,血氣方剛,做不出來這種爛事!
幸好,他們遇到的是紅旗軍,因此,皆大歡喜。敢於承擔責任,這一點,李林楊很欣賞!
話說,廣西廣東自從太平天國起義之後,就出現了一股“殺官造反受招安”的潮流!而黒旗軍劉永福就是其中的代表!
劉永福當下不僅做了越南的三宣總督,還得到了清朝的封賞。成功的案例就在眼前,因此劉永福的黑旗軍相當有號召力。而且黒旗軍能打,自從開始對法作戰,連戰連捷,更是讓廣西廣東的年輕人崇拜不已。當下黑旗軍正招兵,如同磁石一般的吸引來了敢於沙場搏命的年輕人。
廣西窮苦非常,不少年輕人都願意沙場搏命,換一碗飯吃。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撈個一官半職,足以光宗耀祖。
所謂號召力,其實就這麽回事兒。
實際上,中法戰爭中的另一位主角:老將馮子材,也是殺官造反受招安的典范。而且,馮子材老將的經歷更複雜;他先是先做官兵,然後投了太平軍,然後再投了官兵,隨後鎮壓起義軍,從而做到了一省提督的高位!
比劉永福更甚,因此馮子材在民間也非常有號召力!
故此,馮子材本來已經退休,中法戰爭中再次披上戰袍,照樣是追隨者眾多!萃軍就是憑借馮子材老將軍的威望幾乎一夜之間建立起來的。
廣西人(按這個時代的行政區劃分,馮子材算是廣東人)的悍勇,聞名已久,青年們沙場搏命,已經是一種傳統!
劉閂一百多人被逐個簡單的檢視一番,挑出來了四十五個,其余人也都發了一塊銀元,各自回家。
如果不是戰時,李林楊倒是不介意收下大部分人。說實話,這些青壯年的身體素質和精神面貌真不差,但此時已經靠近了戰場,故此還是先挑選精壯!在潿洲島,李林楊不打算招收山東兵,在這裡卻招收廣西兵,並不矛盾。雖然都是新兵,但廣西人適應這裡的氣候,不容易生病。
打仗,天時地利人和,選當地人當兵這也是天時地利與人和!
有了這麽四十五個人的補充,紅旗軍就不著急進入戰區了。起碼也得基本訓練一番,然後才好行動。而且前路肯定越來越危險,必須先行偵查,否則糊裡糊塗的撞上法軍主力,紅旗軍就麻煩了!於是,紅旗軍就在這個客家山村暫住下來,偵查兵被放出前出偵查。
紅旗軍一住就是七天,四十五個新兵,隻留下了三十五個納入正規軍,軍餉四塊銀元。其余十人雖然不很合格,但還是留下,全部打入輜重班,軍餉每人三元。第一次發餉,所有新兵都興奮異常,找了老鄉,一塊不留,全部帶回家。
所有新兵,一身作戰服發下來,頭髮也剃了(小辮還留著,只是很細很小,宛如鼠尾),全體頓時煥然一新!
雖然軍裝不能提升直接的戰鬥力,但卻可以提升軍隊的士氣以及榮譽感,新兵們換上一身嶄新的綠軍裝,自豪的不得了。
話說,這群人當初除了劉閂為了“談判”,湊了那麽一身整齊的衣服,這些年輕人幾乎沒有一個衣著整齊的,全身的衣服是補丁摞補丁。初見時,大部分人其實都隻一條大褲頭,上身是一身的蓑衣。有很多人,乾脆從出生到一二十歲,一次新衣服也沒有穿過。
這就是國內眼下真實的經濟狀況。
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