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恐怕無法想象以後每年大學畢業生已經多到爆炸。
蔡元培問道:“聽說這次先生是要去武漢拜見張之洞大人?”
李諭點點頭:“沒錯,路上應該還會去一趟湖州。”
史量才訝道:“湖州?”
李諭把皕宋樓的事情告訴了一下他們,史量才是個報人,敏感性很強,一錘桌子道:“欺人太甚!咱們的好東西流失的難道還少嗎!這件事我一定要登在報上,絕不能讓日本人得逞!”
李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只要傳播開,更多人知道,才能有辦法。
而且上海及周邊蘇杭地區非常富庶,總會解決。
蔡元培對身旁的李叔同說:“息霜,你也想想辦法。”
李叔同摸著手邊一根松枝說:“師傅有命,自當遵從,而且關乎國家,毫無怨言。”
蔡元培對李諭說:“息霜可是富家子弟,家中有錢莊,說不定就能幫上忙。”
李叔同出身天津著名的“桐達”李家。父親李世珍曾官至吏部主事,之後辭官繼承父業,經營“桐達”錢莊和鹽務,成為津門巨富。
李叔同是他父親的老來得子,68歲時才有了李叔同。
據說李叔同降生之日,有喜鵲銜松枝送至產房內,大家都認為是佛賜祥瑞。所以李叔同就將這根松枝攜帶在身邊,終生不離。
李家自小篤信佛教,李叔同也打小就可以背誦《大悲咒《往生咒等佛經,在家常與三弟一起學僧人做法,兩個人都用夾被或床罩當袈裟,在屋裡或炕上念佛玩。
或許這也某種程度上種下了他今後出家的因果。
只不過如今的李叔同是個絕對的富家公子哥。
而且是個比較有想法的公子哥。
戊戌變法時,李叔同為證自己力挺變法的決心,特地刻了一方私印“南海康君是吾師”,隨身帶著。
變法失敗後,清政府在全國范圍內緝拿余黨,他也跟著遭殃,上了通緝名單,無奈之下,只能攜母親避禍上海。
但他家在上海也有錢莊,他可以憑少東家的身份任意支取生活費用,手頭相當闊綽。
關鍵李叔同也的確有才情,如今他以富家公子身份,與滬上名流交往,文人雅士的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五光十色。
李叔同說:“我對周邊也算熟悉,如果先生想去湖州,我確實可以幫上忙。”
李諭感激道:“多謝。”
李叔同忙說:“先生不用謝,這點小事,何足掛齒。”
說話間,飯店也開始上菜了,不少還是西餐,蔡元培說:“難得來到匯中飯店,咱們必須嘗嘗洋餐。”
李諭上輩子也來過外灘,不過真沒在和平飯店吃過飯,只知道非常高大上,價格也有點讓人望而卻步,早餐都要兩百多。
今天請客的不出意外應該也是李叔同了,這一桌子明顯他最有錢。
史量才端著咖啡:“嘗嘗這個,正宗的洋茶,叫做咖啡,味道獨特。”
李諭當然吃過許多次西餐,但如今普通人想吃西餐還真不太好找地方。
史量才也沒忘抓緊機會向李諭約稿,李諭欣然答應。
飯後,蔡元培帶著李諭等人去南洋公學參觀。
一進校門,李諭就感覺有點奇怪,納悶道:“為什麽這麽冷清?難道放假了?”
蔡元培苦笑道:“先生有所不知,之前學校發生了一起墨水瓶事件,好多學生退學了。”
“墨水瓶?”李諭不明所以,“什麽墨水瓶?”
蔡元培解釋說:“是去年的事情了,當時公學五班上課時,
文科教習郭鎮瀛到教室後發現自己的座位上有個墨水瓶。”李諭說:“這有什麽奇怪的?”
一旁的李叔同則說:“是個空的墨水瓶。”
李諭明白了:“難道是嘲諷教習胸無點墨?”
“沒錯,”蔡元培說,“郭教習當時大發雷霆,但全班無一人應對。然後郭教習竟然就要將離他最近的前排三名學生開除,理由是知情不報。”
李諭愕然:“這個處理有點過激了吧。”
李諭上過那麽多年學,自然知道學生心性,尤其是十幾歲的初中生,是最難管教的,搞點惡作劇真是太正常了。
不過這個郭教習顯然是個非常傳統的人,一點玩笑都不吃,直接小事化大,處理方式堪稱粗魯野蠻。
蔡元培說:“確實,畢竟是新式學堂,教習怎麽可以一點事就隨便開除學生。所以五班學生們到學堂總辦那兒抗議,誰知總辦竟然又以五班學生‘聚眾開會,倡行革命’的罪名將五班全班學生開除。”
李諭更覺得荒唐:“把全班都開除了?”
蔡元培歎道:“不止如此。全校學生得知後都覺得憤慨,於是都要罷課。我從中極力斡旋,但仍有140余名學生想要罷課,哎!”
李叔同幾人道:“不瞞先生,如果不是因為我們是蔡教習經濟特科的學生,念在蔡教習含辛茹苦,否則我們幾人也會罷課。”
李諭說:“學堂的處理方式堪稱負面典型,簡直失敗透頂!只是可憐這些學生!”
李諭是真沒見過這麽當校長的,都不是不稱職了,完全是誤人子弟。
章士釗說:“好在蔡教習積極奔走,成立了愛國學社,這些學生如今也算是還有書可讀。”
愛國學社雖然時間很短,不過影響也不小,也可以說是革命萌芽。
李諭讚歎道:“蔡教習高義。”
章士釗又說:“這些學生咽不下這口氣,在我的《蘇報上發了不少文章,甚至聯名發表《南洋公學退學意見書,公開控訴南洋公學反動的守舊教育制度。”
南洋公學的事件算是一個導火索,此後浙江潯溪公學、江南陸師學堂、浙江大學堂也紛紛發生學生退學、罷課、集會,屬於是在學堂中開始了反封建鬥爭。
都是萌芽啊。
作為開辦南洋公學的盛宣懷後來也為此事費了不少心,只是收效甚微,畢竟惡果已經種下。
反正教育這件事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辦好,管理的人不好也不行。
李諭對蔡元培說:“還是蔡教習以後做校長吧,沒人比你更合適。”
李叔同他們也隨聲附和:“是啊,蔡教習,沒人比你更合適。”
蔡元培道:“如果有需要,義不容辭。”
好在風波沒有讓南洋公學廢除,終歸傳承了下去,過了十幾年改名交通大學後,校風嚴謹,學生素質極高,在國際上知名度都非常不錯。
參觀完南洋公學,時間已經不早,蔡元培對李叔同道:“息霜,現在南洋公學沒法給李諭先生提供住宿,不若就暫住你家。”
李叔同屬於那種家中有礦型,當然沒意見:“教習放心,我家裡空房子很多,挑一間最好的給先生。”
李諭與李叔同回時,快到家門口,突然發現前面有兩個穿著豔麗的女子,其中一個丫鬟模樣的還打著紅燈籠。
“叔同,終於等到你了,我好擔心。”女子看到李叔同就急切說道。
李叔同輕咳一聲:“蘋香,你怎麽來了?”
女子叫做李蘋香,是上海名妓,說道:“妾身最近一直沒有你的消息,又聽聞學堂中發生了事端,非常擔心。”
李叔同握住她的手:“是我不好,讓你煩擾。”
李蘋香說:“你沒事就好。”
李叔同不僅喜歡結識名人,也喜歡和名妓們纏綿。
李蘋香只是其中一個,此外還有好幾個上海名妓與他關系不菲。
李蘋香屬於眾名妓中比較出名的一個,當然嘍, 此後一位天津名妓與李叔同更不一般。
李蘋香之前遇人不淑,被一個渣男騙了後,又逼迫她進入勾欄院。而且開始是比較低等的妓院,後來憑借才藝升入稍微好點的長三堂子。
李叔同剛到上海就和她好上了,甚至給她寫了不少詩,諸如:
“殘山剩水說南朝,黃浦東風夜卷潮。
《河滿一聲驚掩面,可憐腸斷玉人簫。”
這個李蘋香也是才女,回贈了不少詩。
反正現在李叔同只要是有空,就會和李蘋香在一起,詩酒唱和,情深意長。
對了,他其實已經結婚有孩子了。
李蘋香終歸只是李叔同人生中的一個過客一樣的女人,後面他和其他女子風花雪月的事多了去。
李叔同幾年之後會去日本,回來後基本就和李蘋香斷絕來往了。
所以他最後出家估計是真的看破紅塵吧……
李蘋香對李叔同說:“還去我的天韻閣嗎?”
天韻閣是李蘋香的住處。
李叔同搖搖頭:“這段時間我要陪同李諭先生,他是國之大才。”
現在的青樓女子對文人還是很看重的:“我知道,你有你的抱負。”
李叔同對她道:“你先回去吧,過段時間我會去看你。”
李蘋香問:“還要過幾日?”
李叔同說:“是的,我可能要陪同先生去趟湖州。”
李蘋香倒是聽話:“那我等你。”
送走李蘋香後,李叔同對李諭說:“不好意思,讓先生久等了。”
李諭笑道:“我懂的。”
李叔同則面不紅心不跳說:“都是紅塵中的煩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