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豐泰照相館是北京第一家由中國人開辦的照相館,館主叫做任慶泰。這家照相館從1892年開業,已經有十來年了。
現在的照相還遠不像後世那麽簡單,隨隨便便拿著手機就能拍,如今的照相術可是一項技術活,而且是普通人不太容易接觸到的技術活。
任慶泰本人就是個照相大師,他當年為了學習照相術,曾遠赴日本學習深造。也正是在日本受到啟發,猜想國內也會慢慢興起照相市場,於是在北京琉璃廠開設了豐泰照相館。
經過十年的發展,豐泰照相館規模已經不小,技師、學徒有十余人,並且兼營照相器材。
豐泰照相館擅長拍大場面,比如合影或者戲裝照片。
用後世的話說,就是擅長拍各種藝術照和。
而且豐泰照相館拍照技術過硬,照片裝幀精良,非常受歡迎。
慶親王奕劻就曾經在此拍照,然後拿著照片帶入宮中給慈禧看過後,慈禧還曾召任慶泰入宮給她拍照,甚至因此賞賜了四品頂戴。
豐泰照相館由此更加名聲大噪,譽滿京城。
當然了,此後慈禧又找了個禦用照相師,也就是裕德齡、裕容齡的哥哥裕勳齡。畢竟她太愛拍照了,總讓任慶泰過來實在麻煩,不如在身邊有個專門的照相師方便。
李諭來到照相館後,進門發現還真掛著不少戲曲名伶以及達官貴人的照片。
一名學徒過來問道:“客官要照相?”
李諭回道:“對的。”
雖然之前在大英使館拍過照,但他還真沒進過一百年前的照相館,不知道有什麽講究。
學徒說:“正好今天館長和大師傅都在。請問您要拍什麽照片?”
李諭拿出衣服說:“學士服。”
學徒一看,說:“戲服嘛?那就要館長或者大師傅了,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李諭。”他本來很想說這並非戲服,不過想想還是不多做解釋了。
“我曉得了,客官您稍等。”
沒一會兒,兩人就從屋中走出。
“是帝師來了嗎?”任慶泰說,“哎喲幼,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李諭笑道:“掌櫃的客氣了。”
任慶泰看來是聽過李諭大名了。
“帝師快請坐!”任慶泰又招呼學徒給李諭端上茶水。
李諭說:“我就是拍個照,不用這麽客氣。”
任慶泰問道:“帝師要拍什麽?”
李諭說:“學士服,用在京師大學堂。”
任慶泰想了一會兒說:“我記得在日本見過。”
“你見過的話就最好不過,”李諭說,“衣服我也帶來了。”
“給帝師拍照,我要親自上馬,”任慶泰說,然後又指揮旁邊的另一人,“仲倫,你也幫襯著。”
他們已經拍過十來年照,流程熟得很,沒多久就完成了照相。
任慶泰說:“帝師住哪?照片洗好後給您送過去。”
李諭說:“不用的,我親自來取便是,這點小事還用勞煩大駕。”
任慶泰說:“那我多給您洗兩張。”
現在膠皮不便宜的。
李諭問:“價格?”
任慶泰笑道:“談什麽價格!能給帝師拍照,是我們的榮幸,不需要付錢。”
“還是付了吧。”李諭說,他並不想平白無故欠人情。
“哎!”任慶泰說,“帝師不用跟我客氣,給您拍了照,說出去對我們照相館也有好處,自然就會有更多客人光顧,所以我們不吃虧。”
他這麽說,李諭也就不再堅持。
李諭指著那些梨園名角的照片說:“想不想拍個電影?”
任慶泰說:“電影?我曾經在前門福壽堂飯莊見過這種就像皮影戲的效果,倒是也在鑽研。”
李諭笑道:“那就拍一個,民眾會很喜歡,對你的生意應該更有幫助。”
歷史上中國第一部電影《定軍山》就是由豐泰照相館拍攝。
任慶泰琢磨了一會兒:“不知道難度如何。”
但他肯定知道電影會吸引人,而且在這時候看來,似乎攝影理應就是照相的延伸。
任慶泰問旁邊的劉仲倫:“你覺得哪?”
劉仲倫就是此後電影《定軍山》的攝影師,他說道:“如果拍戲曲電影的話,或許達官貴人們會喜歡,但戲曲沒了聲音,又失色不少。”
李諭說:“可以用留聲機在一旁放映聲音。”
任慶泰說:“有道理,這麽一來,說不定太后也會喜歡。”
李諭說:“民眾當然會更喜歡。”
任慶泰說:“那就拍!只不過到時候需要帝師就留聲機一事多做指導。”
李諭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一句廣告詞,說道:“我明白,畢竟沒聲音,再好的戲也出不來。”
“帝師說話就是有水平!”任慶泰讚道。
李諭說:“到時影像與聲音一起錄製,正好還可以做到音畫同步,不至於讓觀看體驗太差。”
任慶泰還沒想到什麽叫做“音畫同步”,但感覺是個非常好的點子,說不定真能得到慈禧的喜愛。
“我立刻著手此事。”任慶泰說。
劉仲倫有點顧慮地說:“父親,恐怕膠片會用很多。”
劉仲倫是任慶泰的養子。
任慶泰則說:“所以你要好好磨煉技術,到時不要手抖。”
艱巨的任務一下子落到肩上,劉仲倫還沒準備好:“就怕浪費了……”
膠卷這麽貴,他是真怕犯錯。
任慶泰卻說:“放心乾就是。我近期就去聯系幾位梨園名角。”
他自己都想到了譚鑫培:“要說現在最火的,還得是譚班主。”
李諭說:“我先告辭了,拍攝時,不要忘了叫上我。”
任慶泰拱手道:“自然需要帝師協助!”
——
李諭的《博弈論》寄到上海後,張元濟非常重視,立刻準備開始排版印刷。反正也看不懂,倒是少了同行審閱的時間。
另外,知道李諭回京,他也把已經整理印出的各科講義裝了一箱寄給李諭。
好在寄過來的數量不少,李諭接著挑出兩套寄給天津的張伯苓和嚴范孫。
兩人收到後非常喜歡,張伯苓親自寫了一封回信:
“得見先生入門教科書,可知先生不僅能有高高在上的科學論述,更有接地氣的教育著述,深表佩服!為了將來配合先生共同助力教育,我準備與嚴兄共赴日本,進一步考察教學,回國後我們共襄盛舉。”
他們是真的熱愛教育。
李諭又拿著幾套找到管學大臣張百熙。
雖然這套書明顯是為了中小學準備,不過目前京師大學堂還真能用上。
尤其仕學館,基本上學完書中內容估計也就差不多不再深究了。
張百熙早就聽說李諭在北洋時整理過數理講義,沒想到如今連化學、生物都有了,一下子湊齊了全套基礎科學教科書。
張百熙也有了感激之意:“在離校之前,你還想著為我校做事,令我不勝欣慰。”
李諭說:“都是我應該做的,我整理這套入門教科書,或者說講義時,是按照完整的西式教學思維,所以我想有一定的借鑒意義。此後我還會繼續對它們進行後續補充。”
張百熙說:“你果然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哎!”
李諭笑道:“我永遠都是京師大學堂的學生。”
張百熙卻說:“你的路還會很遠。”
李諭告別張百熙,回到東廠胡同住處,剛進門就看到呂碧城來了。
鳳鈴悄悄說:“先生,我錯怪你了,還以為你要去八大胡同學習,看來根本沒必要。”
李諭納悶道:“什麽亂七八糟的?”
鳳鈴眨眨眼:“人家親自上門呀。”
李諭差點暈倒。
呂碧城看到李諭後,對他說:“你的兩本書稿我都潤色好了,你看看吧。”
“果然是呂大才女,速度真是快。”李諭笑道。
呂碧城說:“我可不想耽誤你的事。”
她又看到李諭手中的教科書,問道:“這些是什麽?”
“哦,這些啊,”李諭說,“是我整理的關於科學各科的入門書籍。”
“能不能給我也看看?”呂碧城問。
李諭卻說:“它們已經刊印了,不需要潤色。”
呂碧城輕輕努了努嘴,然後說:“我又沒這水平。怎麽,我想學習學習西學也不行?”
“啊,是這樣!”李諭才反應過來,“當然可以。”
呂碧城接過書翻了翻,“這麽多內容,都是你自己寫的?”
李諭說:“沒錯,我也想找個人幫忙,不過找不到。”
呂碧城問:“我應該可以讀懂吧?”
“我是從最基礎開始寫起,差不多能讀懂,不過難免會有一些疑問,因為這是教科書,主要是給教師們上課用。”李諭解釋了一下。
“教科書的話我就要好好學一下了, ”呂碧城說,“我拿一套,多少銀子?”
李諭笑道:“和你還用論銀子嗎,拿走就是。”
呂碧城說:“那怎麽成!”
李諭說:“現在美國和歐洲的《星球大戰》第二版版稅還沒有發來,到時候我還要給你錢。”
呂碧城說:“如此說來,我就拿走了?”
李諭說:“拿走就是。”
“好吧,我走了。”呂碧城抱起幾本書就出門。
她人走後,鳳鈴跑過來問道:“怎麽又沒留下?”
李諭說:“還沒有到飯點。”
鳳鈴氣得一跺腳:“先生哎!您讓我說什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