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裡迸發出來的力量不容小窺,單說辦的報紙就多到數不清,而且覆蓋了各種門類。
上海的印刷業因此也非常繁榮。
但李諭可不懂辦報,準備先去找張元濟想想辦法。
商務印書社平時也會接一些沒有設備的小報的印刷業務,此時就聚集了一些帶著版面準備印刷的人。
給張元濟表達了要出錢辦個《中國女報》的想法後,張元濟回道:“如此好事,在下必然雙手讚成,不過正巧本人有點事情脫不開身。”
“好說,你介紹個懂得辦報的人即可。”李諭說。
“介紹個人……”張元濟思考了片刻,突然對外面等著的一個人說:“吳兄,帝師李諭要出錢辦報,你有沒有興趣?”
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抬起頭:“帝師李諭?科學巨子!”
李諭說:“如假包換。”
張元濟給他介紹:“這位吳兄,字趼人,是上海灘一位知名的文人、報人。不過此前遇到不少資金上麻煩,報紙辦得磕磕絆絆。”
吳賤人?
李諭總感覺這名字怪怪的,但還是與他握了握手:“幸會幸會。”
張元濟拿出一本書:“這是吳兄新作,在整個江南行省都頗受歡迎,疏才兄弟閑暇時可以看看。”
李諭瞄了一眼書名:《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原來是這本書的作者。
此書名氣自然很大,被魯迅尊為四大譴責之一。四本皆出自晚清時期,而且都是直接痛罵晚清。看得出這時候滿清朝廷已經虛弱得不像以往一樣可以控制思想與言路。
而思想一旦放開,更會加劇清廷的滅亡。
李諭當年在書名上見過“吳趼人”三字,只不過一直不認識“趼”這個字。
而且封皮上的署名是“我佛山人”,並非“吳趼人”。
吳趼人見李諭看著封面有點愣住,說道:“在下曾經於佛山生活多年,所以用了這個署名。”
李諭感覺太逗了:在佛山生活很久,就字號“我佛山人”,太省事了吧。
如果是別的地方,豈不可以叫做“我紹興人”“我上海人”“我天津人”什麽的。
李諭說:“先生字與號一個這麽好辨認,一個又認不出,衝突感拉滿。”
吳趼人哈哈一笑:“你別說,現在可沒有幾個人認識這個字。此前我聽說先生於一家酒館招募抄書人時,專門問了‘茴’字四種寫法。而我這個,則是繭字的另一種寫法。”
“趼”通“繭”。
歷史上,吳趼人幾年後就會貧困潦倒而死。
李諭問道:“先生有沒有興趣一起辦報,資金方面不用擔心。”
“這可真是再好不過,而且女報最合我意。”吳趼人說。
張元濟在旁解釋:“趼人兄曾經寫過一本《繭暗詩草》,這四個字以行書寫出來,有點像‘蘭閨詩鈔’,常被人誤以為是出於女子手筆。”
吳趼人笑道:“現在我就一起辦女報,坐實傳言,不能讓別人白白瞎傳。”
吳趼人的性格倒是灑脫。
張元濟又給李諭吃顆定心丸:“趼人兄久富才名,只是不愛攀緣富貴,所以頗不得志。多年前還曾經與李伯元共同被曾國藩之孫曾慕陶保舉考朝廷的經濟特科。但當時恰逢有人彈劾李伯元,李伯元笑稱彈劾人是‘真知我者’,於是堅決不去應考。而趼人兄也夷然不屑,放棄了應考。”
李伯元就是《官場現形記》作者。
吳趼人歎道:“可惜伯元去年溘然長逝,再不能把酒暢談。”
“逝者是為生者開眼,我輩應砥礪前行,”張元濟道,然後又對李諭說,“對了,趼人兄還有一本書,創意不錯,但內容上我在看了看後多少感覺有些錯誤,正好你可以幫著改正。”
“改錯誤?”李諭說,“我可沒這個本事。”
李諭連寫個星戰都要讓呂碧城潤色,怎麽可能改嚴肅。
“有的有的,”張元濟說完,就找來一本吳趼人的書,“這本《新石頭記》是趼人兄之作,續寫了《石頭記》後二十回。現在有不少文人墨客爭相續寫《石頭記》,但趼人兄的角度最為特別。
“在趼人兄的續作中,賈寶玉於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復活,到上海、南京、北京、武漢多地遊歷,目睹了火車、輪船、電燈各種新事物,甚至又乘坐潛水艇由太平洋到大西洋,由南極到北極繞地球一周。最後為高度發達的西方科技文明所震撼,並自信將來有一天中國也能製造出這些東西。”
李諭聽得目瞪口呆!
我滴媽,續寫《紅樓夢》,竟然還是重生文?這麽超前?
反正李諭以前是不敢相信吳趼人這種能寫進正兒八經文學史的人可以寫出“重生賈寶玉之海底世界”、“重生賈寶玉如進大觀園”之類頗有獵奇風的。
腦海裡嚴肅文學的形象似乎有那麽一點撼動……
吳趼人本人說:“元濟所指錯誤,便是其中書中關於西方諸國的遊歷以及火車輪船的敘述,本人雖然曾在江南製造局做過十四年機械繪圖員,並曾試製過一艘蒸汽船,但卻一直未能堪透科學之理,所以需要真正的科學巨子幫忙指點。”
好嘛,難怪會寫這些內容,原來畫了很多年圖紙。
李諭說:“而已,只要大的角度沒錯就好。”
當然知道後世《紅樓夢》傳得最廣的還是高鶚的續寫版本,吳趼人這本太太太驚世駭俗了。
不過吳趼人挺認真:“那就請科學巨子帝師李諭幫忙改正科學大角度。”
李諭笑道:“可以,但先生務必幫忙好好辦《中國女報》。”
吳趼人爽快道:“那是自然!”
然後李諭就讓吳趼人幫著指出書中關於科學的一些論述,然後一一解釋。
吳趼人說:“你看潛水艇的這一段,我知道潛水艇難以研製,不過還是夢想可以在水中遨遊世界一圈。”
“如果全當想象的話,這個想法很好。吳兄可以看一看《海底兩萬裡》。對了,這本書好像還沒有翻譯過來。”李諭說。
“沒問題,英文我能看懂。”吳趼人說。
李諭又說:“此外,不管電燈、火車、飛艇、輪船,都是科學的表象,內理是長久以來的科學堅持,即物理學、數學、化學、機械學等學科的發展。”
“帝師鞭辟入裡,對科學認知著實之高!”吳趼人抱拳道,“在下三年前就曾寫文喟歎,世界變化如此之快、各國競爭如此之激烈,這一切似乎與我們中國人沒有什麽關系。因為我發現國人要麽過於妄自菲薄,要麽盲目自大。而盲目自大者,又大都不學無術。見到比自己強的不肯承認,更不肯學習,不是說人家“奇技浮巧”,就是說這東西自己早就有了,你們洋人的那些就是偷學我們的。”
吳趼人長長歎了口氣,繼續說:“我這麽登出文章,是希望國人自省,卻有人罵我是崇洋媚外的慕洋犬、是不知愛國的漢奸、賣國賊。哎,不知道誰才是賣國賊!”
這些都是吳趼人1903-1904年親筆寫的,文章的題目是《空中飛艇》,不過原文是文言文,還挺長,且說得更加直白露骨。
吳趼人是從洋人的文章報紙中知道了飛艇的存在,見沒見過不太好說。
但能有如此見識,就說明他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文人。
李諭作為穿越者,比他樂觀多了,“民族的脊梁從來沒有斷,跳梁小醜什麽時候都有,但他們改變不了什麽,無需為此擔心。打不死我們的,終將使我們更加強大。”
“這句話說得好,我回頭就會記下來!”吳趼人說。
張元濟笑道:“你如果與疏才兄弟呆久了,就發現他是個真真正正的奇人,雖然文采與書法一塌糊塗,但時不時的還能給你整幾句醍醐灌頂般的警句。”
“我已經見識到了,”吳趼人也樂道,“更加堅定我想要參與帝師辦報的想法。”
吳趼人此前辦過不少報紙, 雖然大都不成功,但各種流程輕車熟路,麻煩的事都能親自操辦。
幾天后,李諭就讓秋瑾直接提寫發刊詞。
秋瑾寫的文字挺有英氣:“吾今欲結二萬萬大團體於一致,通全國女界聲息於朝夕,為女界之總機關,使我女子生機活潑,精神奮飛,絕塵而奔,以速進於大光明世界。”
而李諭也專門電告天津的呂碧城,讓她寫了篇文章發過來,一同刊登在第一期《中國女報》上。
李諭還讓史量才在《申報》、呂碧城在《大公報》做了宣傳,總之搞得紅紅火火,一定要讓秋瑾覺得忙忙碌碌,有事可做。
辛苦沒有白費,秋瑾在報社每日籌劃文章以及宣發事宜,很多英姿颯爽的文字噴薄而出。
《中國女報》也按照她的理念:女界為“醒獅之前驅”、“文明之先導”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