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比對方多想一步,不贏才怪。
後藤新平這種人,雖然是個很可怕的對手,但他壞得很純粹,所以有機可乘。
他有著很大的野心,不只想做一個鐵路工程師,夢想是做所謂的“滿洲之王”,鐵路只是其手中的一枚棋子。
李諭對鄒容說:“如今東北地區實質上在我們控制下,日本人在日俄戰爭中元氣大傷,目前無力染指東北,所以他們的策略就是使用商業手段盡可能在東北擴大影響力,同時獲取更多的資源和資金。滿洲鐵路株式會社為了便於掠奪,新修鐵路時均使用美國最新的技術,就連枕木都從美國進口。”
姚宏業歎氣道:“鐵路也是我們的命脈,不能不修。”
李諭繼續說:“日本國資源匱乏,只能通過鐵路掠奪東北資源。按照後藤新平的計劃,他們會在鐵路沿線的城市開發包括旅遊、酒店、物流、妓院等產業。”
鄒容問道:“後藤以及滿鐵公司的體量就那麽大,怎麽能夠運營這麽多產業?”
“當然做不到,他們必然要依托日本國內的幾大財閥,”李諭說,“尤其是三井財閥,他們涉足的產業同樣比較多,又都是關系到後勤與基礎的重要產業。”
鄒容和姚宏業都很聰明,其實早就猜到李諭想幹什麽,只是覺得這件事很難,於是擔憂道:“日本人非常謹慎,我們貿然進入,只怕會引起警覺。”
李諭哈哈笑道:“你們太看得起四大財閥了,他們都是商人,無利不起早,只要能賺錢,怎樣都行。”
“就怕有心之人,”鄒容說,“當初李鴻章李中堂來到日本國簽訂《馬關條約》時,就被人行刺,日本國瘋狂之人非常多。”
李諭說:“所以今後我會首先讓大衛·別克先生出面,在日本國慢慢建立隱形的經濟帝國,不會過多參與實業。”
“日本人一直懼怕歐美人,讓美國人出面確實不錯,”鄒容說,“但不參與實業又怎麽進行後續的動作?”
李諭說:“不管什麽企業,核心必然是資金,或者高大上一點,就是金融。只要在股權與資金上有足夠的份額,什麽都好說。”
四大財閥後來基本都是以銀行為中心聚集起來的。
姚宏業對經濟比較感興趣:“握住錢袋子,就是拿住了他們七寸。”
“就是這樣,”李諭說,“四大財閥絕不會和錢過不去,因為他們的目的就是掙錢。那些口是心非的日本議員,說到底也是為了錢。”
鄒容說:“那我們是不是還要進入滿鐵內部?”
“必然需要,”李諭說,“你要做好準備,將來有足夠的份額後,我就可以給你在滿鐵安插一個重要職位,至少是副總裁級別。”
鄒容說:“您的意思,是讓我去做一名間諜?”
“而且是高級的商業間諜,”李諭凝重道,“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但至關重要。你的所作所為可能會影響數十萬人的日常起居,對於掙扎在生死之線的人來說,多獲取幾袋糧可能就是天差地別。”
鄒容張大嘴,一時之間感覺壓力大到難以呼吸:“這麽重……的任務,我怕……”
李諭說:“不用怕,有我做後盾支援。一開始低調一點,就把自己當作一個見利忘義的日本商人,等徹底熟悉了滿鐵的情況後,再做其他的事。”
鄒容頭上甚至已經滲出汗珠:“早知道就學點諜報課程。”
李諭說:“實踐出真知,這是個長期的潛伏過程,慢慢你就能學會。”
姚宏業笑道:“說不定到時候鄒兄就是東北的一個大財主。”
“就是要做個有模有樣的大財主,”李諭說,“而且我相信,你不會迷失掉自我,這是長期蟄伏的諜報人員最容易出現的狀況。”
鄒容坦然說:“在下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除了閻王老子,沒人能讓我迷失。”
李諭對他們是很放心的,“我們從日本人手裡挽救回的資金,將會回流國內,只不過要采取一些非常隱秘的手段,這是造福萬民的大事。”
鄒容說:“這種費腦子費心的事感覺比搞革命還難。”
姚宏業激動道:“但很有挑戰性。”
鄒容也握拳說:“至少得把《馬關條約》的2億兩白銀賺回來!”
李諭說:“我喜歡你這種決心。”
鄒容又問道:“李諭先生,後藤新平比較喜歡什麽樣的下屬?”
李諭說:“從日本方面的招聘文書看,後藤的要求是用低調、有思想之人,而不是爭名逐利之人;而且最好處事圓滑,不能固執己見;同時有旺盛的精力。”
姚宏業說:“聽起來與鄒兄竟完美契合。”
鄒容笑道:“真是量身定做。”
李諭說得比較好聽了,其實早期日本企業家的人才觀很簡單,就是要一群心狠手辣,為了工作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人才。後藤新平自己曾說:“我們這裡沒有知識分子,一個都沒有。”
有那麽一點像後世的“狼性”文化……
反正能看出滿鐵是個什麽樣的公司。
不擇手段啊!
關鍵滿鐵公司還是日本在東北地區的絕對支柱級企業。
李諭說:“目前滿鐵公司在後藤新平手下經過幾年運作,已經基本具備了完整的組織架構,大體分為總務部、運輸部、礦業部和行政部。最值得注意的就是總務部與礦業部。礦業部說白了就是一個特務機構,他們負責調查整個東北的資源情況。”
後來,也是這個特殊的機構又對中國的蒙古、延邊等地展開公開或者潛伏似的偵察,為日本侵略中國提供了大力援助。
鄒容說:“就是說我最好能夠獲得礦業部的訊息?”
李諭點點頭:“一切都要秘密進行。”
鄒容道:“我知道了。”
李諭說:“這段時間你在日本,等我安排。至於宏業,伱大部分時間還是留在日本國,一裡一外,相互照應。”
姚宏業說:“我絕不會把事情辦砸。”
李諭給他們吃顆定心丸:“有我在,一切不要擔心。你們先等我幾天,我與大衛·別克先生去會會三井大掌櫃。”
——
幾個月前,三井財閥剛剛經歷一次人事變動,此前的三井大掌櫃益田孝主動提出辭呈,讓團琢磨擔任大掌櫃(書面語是總理事)。
益田孝本人則擔任資議(就是顧問)。
不過前幾年實際上真正有決定權的還是益田孝。
“資議”是個很有日本特色的職位,不同於董事長,也不是CEO,就像幕後的總推手,或者可以簡單理解為“太上皇”。
日本歷史上類似的情況層出不窮,比如豐臣秀吉擔任的“關白”(攝政),日本企業也繼承了這種制度。
所以李諭還是直接去見益田孝。
這家夥退休之後倒是挺快活,天天和一些社會名流喝茶聊天。
李諭在他的茶室見到了益田孝,他正慢悠悠地品嘗一碗抹茶。
益田孝讓李諭坐在旁邊,李諭已經有些適應跪坐的姿勢,大衛·別克就很難受了。
李諭開門見山道:“益田先生,經過多年的合作,我們已經具備了相互的信任。三井集團想要開拓更大的市場,必然需要資金,而我們可以在這方面提供支持。”
益田孝問:“有什麽條件?”
李諭說:“我們要參股第一國立銀行以及三井物產。”
益田孝手微微一顫,這是三井財閥的核心業務,於是問道:“資金從哪出?”
李諭說:“美國。”
大衛·別克立即說:“我們同時可以幫你們打通美國的商業渠道,不僅美國本土,還可以獲得菲律賓的稻米、橡膠等。”
益田孝搓了搓手中的陶碗,李諭與大衛·別克說的內容讓他非常動心。日本這麽多年一直對美國很害怕,而且自從日俄戰爭後,日本國債台高築,最大的債權國就是美國,所以美國來的資金他們並不奇怪。
最關鍵還是能獲得日本國稀缺的原材料,並且可以讓他們把貨物賣出去,日本國只有那麽一點市場,根本不夠吃的。
益田孝還是謹慎地又問了一句:“你們確保可以做到?”
李諭說:“我與摩根家族有不錯的交情,即便你們的貨物無法打開美國市場,最少也能夠獲得足夠的資金支持。”
益田孝當然知道對方的實力,喝下一口茶說:“你們可以入股,但不能獲得投票權。”
李諭壓根不想要投票權,能入股就是最大的目的,爽快答應:“我接受。”
益田孝沉思片刻,實在想不出自己能有什麽損失,怎麽算都是利好。
李諭適時地追加一句:“益田先生放心,這種金融方面的交易,不會出現此前西門子公司的差錯。”
益田孝之所以辭職,就是因為“西門子事件”。
當時西門子公司為了讓日本海軍購買自家生產的設備,賄賂了對方;後來英國一家造船公司為了把自己的一艘戰艦賣給日本海軍,也進行了賄賂。
在這兩筆交易中,都有三井公司參與其中,並且得到了巨大回扣。結果一個員工不知道是喝大了還是怎回事,和一個路透社的記者吹牛說了這事,導致事情被曝光。
實話說日本國民早就對四大財閥看不慣,輿論頓時一片嘩然,一致聲討三井財閥。
不過益田孝真心是個老狐狸,在事情馬上爆發前腳底抹油先退休了,自己並沒有被牽扯其中。
益田孝說:“李諭先生,您的能耐讓本人不得不歎服,人們傳言美國的愛迪生先生可以在科學事業上不斷創造輝煌的同時,還能夠在商業上屢屢成功。我不懂科學,但在我看來,您於商業上的成就絕對要遠超愛迪生先生。”
李諭心想,你這馬屁拍得還挺有水平,難怪能做這麽多年三井大掌櫃。
李諭假裝很高興地說:“多謝益田先生誇讚,但商業上我距離您還差得遠。”
一頓商業互吹後,益田孝感覺也很舒服:“我這兩天就會聯絡團琢磨總理事,獲得公司內部正式的授權文件。”
這種隻買股權不參與決策的事情在後世挺常見的,比如吉利就握有戴姆勒集團10%左右的股權,是大股東。但他們並不能參與公司的日常決策,隻參與盈利分紅。
李諭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自己怎麽可能有閑心管三井財閥運營中的瑣事。
而且以日本財閥的運作模式,就算大股東基本也不可能說了算,全看大掌櫃之類的實際控制人。
李諭問道:“我們現在先得15%的股份如何?”
這是個不多但也不少的數字,益田孝說:“目前三井物產與第一銀行的資本金高達2000萬日元,15%就是300萬日元,你們能一次拿得出?”
目前的日元還挺值錢,300萬日元差不多是150萬美元。
這時候就是顯示實力的時候,李諭說:“要不是擔心你們害怕我們有吞並想法,50%也輕輕松松。”
益田孝大為震驚:“不愧是華爾街頂級的公司!”
李諭說:“我們會與美國的花旗銀行共同成立LY資管公司,由大衛·別克先生出任總裁,此後負責與貴公司對接。”
益田孝說:“我曾經開過一輛進口的別克汽車,對先生非常敬仰,能與你們合作,三生有幸。”
李諭又俯身說:“LY資管公司的利潤,前五年會拿出3個點全部贈予先生。”
益田孝頓時喜笑顏開,快要控制不住,穩定了穩定心神後才說:“先生太會做生意了!”
李諭哈哈大笑:“可惜眼前的是茶不是酒。”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事。
現在入股日本四大財閥是最好的時候, uukanshu 一來它們的資本還不算龐大,能以極小的代價獲得足夠大的股權,以後再慢慢通過各種複雜的控股關系提升股權份額,不過一般而言30%就頂天了;
二來四大財閥現在都想擴張,擴張就需要錢,他們正好都缺錢。
一戰的四年,四大財閥在日本瘋狂擴張、大肆吞並、瘋狂生長,獲得了大量的日本政府債券補貼。
李諭有多少股份,就能從中賺多少,當然了,要是加點杠杆之類的金融手段,賺得更多。
那樣就相當於把日本政府的債務偷偷變成了自己的利潤,薅了日本政府的羊毛。
四大財閥其實也在乾這樣的事。
只不過李諭想的可不只是賺點錢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