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武和李元紅喘著氣驚險的穿過正平坊,後者道:“關鍵時候要了命,大哥可能未來得及過河,宵禁之後,南北兩岸的行橋都會關閉。”
“先不管李大郎,找到你叔翁要緊。”裴武觀察著周圍,端午的氛圍未減,孩童玩鬧,擔壺提漿串門的不在少數。所謂宵禁只是針對坊外大街,實際上坊內還是可以活動。
“看那座門前有玉獅的宅子,便是叔翁家。”
李元紅的叔翁名為李余福,官任監察禦史,李昭德宦海沉浮,他並未受到影響,反而時有升擢。
“你叔翁很有錢啊!光門前的擺飾便價格不菲。想必人脈廣,外面做了生意?”
李元紅點頭,“叔翁和阿爺都是有名的匠作大家,雖然考明經入了仕途,但技藝精湛,即便是人才網羅的工部也數次征召。你可知萬國來朝的神都,叔翁和阿爺便是其中匠作使,因此我叔翁時常會接一些宅院園林的生意,來往者皆是巨富。”
“福園。”裴武看著牌匾念道。
宅府緊閉,李元紅叩響門環。
須臾,一個佝僂老者打開門縫,瞧見是李元紅,才開門道:“二郎?”
“祥叔,叔翁可在?”
祥叔看了看外面,一個少年負手駐足,書卷意氣裡透著剛毅,遂拉過李元紅進門道:“阿郎已經睡下,有什麽事明日再說。二郎神色疲倦,可否先在廂房休息,鈺兒哥好久沒見你了,你們兄弟倆可以敘敘舊,門外這位少年是誰,我從未見過?”
李元紅聽出了敷衍,李余福晚來得子,生了李鈺,極其寵溺。李元紅喜愛流連勾欄,而李鈺酷愛讀書,堂兄弟之間並不親密。
“裴武是阿爺親戚,河東裴家。祥叔,我有急事找叔翁。”李元紅語氣迫切。
“阿郎睡下了,需等明日!”
“等不及了!祥叔,實在是有十萬火急的事,要與叔翁講,我親自去見叔翁!”李元紅懶得廢話,抬起腳便往堂內去。
“二郎,不可,不可啊!”祥叔眼見攔不住,趕忙讓家仆圍住李元紅。
裴武笑了笑,跳在祥叔的身後,一手拎著祥叔的脖子,一邊招手道:“刺客在此,爾等家仆,竟然連府中老管事都不救,你家主人豈能饒了你們。”
家仆頓時慌了神,大喊道:“管事,管事!”
“都給我退後,不然我殺了這老頭!”裴武捂住祥叔的嘴,不讓後者有發號施令的機會。
家門們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李元紅趁機衝出了包圍,大喊道:“叔翁!叔翁!你在嗎!”
大堂裡不見李余福的身影,李元紅又衝向後院,緊接著往書房找去,正要去茅廁尋時,響亮的聲音響起:“二郎啊!魯莽,魯莽,你這性子和你阿爺一模一樣。”
一身朝服的李余福從茅廁大步而出,黑冠青衣,革帶鉤鰈,腰掛龜玉,忖顯一股不怒自威之色。
“叔翁,阿爺被誣謀反,你救救他啊!此事是推事院酷吏算計,他們捉我不成,又抓了兄嫂,脅迫大哥誣告,大哥他……被逼的殺了田奢,此刻正趕去救兄嫂的路上。阿爺更是被內衛抓進了麗景門,若是聖人信了推事院的讒言,後果……”
“豎子,住嘴!”李余福冷著臉打斷。
李元紅大鬧福園,驚動府內眾人,府中老少都端著好奇湊著過來。李余福屏退家眷,領著李元紅進了書房。
“簡直是胡鬧,曹奢是什麽人,朝廷命官,李元勤怎可殺人,這個逆子死不足惜!你阿爺的事,我心裡有數,死不了。”
李元紅頓感欣喜,費盡心思尋到此處,總算有個為他能做主的人。
連忙恭敬的作揖:“叔翁,我代阿爺……”
李元紅感謝的話說了一半,祥叔帶著裴武進來打斷道:“阿郎,這位小郎子要見你。”
“見過李禦史,在下裴武。”
“河東裴家?”李余福試探道。
裴武面不改色,點了點頭。
“裴家子弟,果然俊俏。”李余福讚歎一句,又道:“不知令尊是誰?”
裴武輕笑一聲,擺了擺手:“李府身陷圇圄,裴家本不想沾染,但昭德公有恩於我,李禦史若能坦白營救計劃,我或可請家裡人搭把手。”
李余福聞言,背倚著鶴椅,皺眉道:“裴家子弟中最有天賦的便是裴耀卿、裴光庭,他們尚且不敢如此說話。裴家能幫上忙的屈指可數,你與裴行本或裴談什麽關系?”
裴武目光灼灼,並不回答。
李余福起身揮退祥叔,關上房門道:“不瞞世侄,暮鼓之前我剛從宮中出來,已到麗景門見了阿兄。”
李元紅鼻子一酸,紅著眼問道:“叔翁,阿爺他……沒受苦吧!”
李余福歎道:“皮開肉綻,阿兄骨頭硬,尚未認罪。”
李元紅聞言嗚咽了起來,裴武問到:“李禦史打算如何救人?”
“我已去求了魏王,若兄長肯指證太子謀反,魏王必出手保他!世侄,不管你是裴行本還是裴談的公子,只需讓令尊上告太子有罪,便可以聲援阿兄。阿兄迷途知返,聖人不會怪罪他!”
“叔翁!”李光紅怔住,難以置信的看著李余福,像是仿佛第一次見到平日裡親切二叔另一番面孔。
“可是,阿爺無辜,太子無辜,叔翁……這才是真相!”
“真相?往往在故事的結尾,看!那些沉冤昭雪的亡魂,墳頭上早已雜草叢生,人死了便什麽都沒有了。”
“但姨母是東宮的奉儀啊,太子與阿爺是姻親,這等親者痛仇者快的誣告, uukanshu 阿爺不可能答應,叔翁你的作為,說是助紂為虐也不為過!”
“豎子!這是救你阿爺最後的辦法,是我腆著這張老臉去求的魏王,難不成我要眼睜睜看著你阿爺死在黨爭中嗎!天下是武家的天下,大周是武家的大周,站在魏王的身後,魏王繼了位,你阿爺便是從龍之功。”
李元紅擰著頭不說話,雙眼紅腫,露出絕望。
自改唐建立大周後,武則天大封兄弟子侄,特別將同父異母的侄子武承嗣封為魏王,武三思封為梁王,並讓他們在尚書省擔任左右仆射,掌管六部,時稱文昌左相和右相。
兩人沒想到李余福竟然是魏王黨。
裴武恍然明悟,看了一眼李元紅,接過話頭道:“二郎不可任性,李禦史說的對,當下先保人。”
李元紅見他眨巴眼睛,這才不情願的點頭道:“叔翁教訓的是,一切全憑叔翁做主。”
李余福臉色好轉了一些,長歎了一口氣。
“既如此,有了救昭德公的良策,我立即回去稟告家父,一同上書營救。只是城中宵禁,禦史有辦法送我回去嗎?”
“還請問令尊大駕?”
“禦史見諒,我不便替家父做主,容晚輩暫且賣個關子。”
李余福露出玩味的笑容,又正色道:“世侄想的周到,是我唐突了!宵禁又有何難,你稍等片刻,等我取來魏王手令,你便可在城中暢通無阻。”
裴武和李元紅對視一眼,心沉了下去,李余福出去還不忘關好房門,兩人回過神來時,外面的腳步聲已消失在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