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聯軍攻入齊都臨淄,崔夭為世子薑昭駕禦戰車,當先搶入城門,高虎隨後。
國懿仲聞說高虎複請宋軍到至,三公子及豎刁四家兵散,世子也已進城,不由大喜。
乃命大開府門,與高虎相見,遂至齊宮,擊鼓撞鍾,聚集百官。
宋襄公引軍入城,為國懿仲及高虎站腳助威,共同擁立世子薑昭即位,是為秦孝公。
秦孝公登基為君,特請宋襄公觀禮,讓至上座,再三禮謝,更結盟好。
公子潘與公子商人見大勢已去,隻得隨班參拜,稱臣請罪,並將出兵拒敵之事,都推在公子元身上。
國、高二卿明知四家公子同謀,但欲勸孝公釋怨修好,減少殺戳,便請單治首亂雍巫、豎刁二人之罪,盡誅其家人黨徒,余人俱都赦而不問。
既除凶惡,其後便是論功行賞。除國、高兩家世卿,以及參戰大夫家族,齊孝公薑昭敕令,特進崔夭為大夫,以獎其禦駕車馬之勞。獎勵本國功臣已畢,更大出府庫金帛,厚犒宋軍。宋襄公屯留齊境五日,見再無變故,方才引兵自回宋國。
齊國自經五公子之亂,其後國力衰落,齊桓公霸業告終。
宋襄公自敗齊兵,納世子昭為君,自謂不世奇功,便想號召諸侯,代替齊桓公為盟主。因恐秦、晉、楚、齊、魯、鄭等大國難以召致,便先約滕、曹、邾、鄫,盟於曹國之南。
四國之中,曹、邾二君到後,滕子嬰齊方至。宋襄公大怒,因此不許嬰齊與盟,將其拘之一室。鄫君更是珊珊來遲,竟逾會期二日方至,向宋襄公拱手道歉而已。
公子蕩進言:鄫子無禮,可用為犧牲,以祭睢神。東夷聞之,皆謂君能生殺諸侯,誰不聳懼來服?然後借東夷之力以征諸侯,伯業成矣。
公子目夷阻諫:不可。所謂禮樂征伐,皆自天子而出。自周朝以來,未聞有以諸侯而擅殺諸侯者。若果如此,我其為天下諸侯公敵,豈堪再為盟公哉!
襄公急於稱霸諸侯,遂不聽目夷之諫,便使邾文公執拿鄫子,殺而烹之,以祭睢水之神;複遣人往召東夷君長,俱來睢水會祀。
滕子嬰齊見鄫子被烹,大驚失色,急搜求國中所有金帛珠寶,重賂求釋。宋襄公貪其珍寶,乃解鄫子囚禁。東夷諸部酋長雖然得到通知,但因平素不習宋公之政,皆都不至。
曹國大夫僖負羈,見宋襄公會盟虎頭蛇尾,欲以武力震服諸侯,便向曹共公進言。
僖負羈:宋侯躁虐,事必無成,不如且歸。
曹共公:卿言甚是,宋公較之齊桓公,實乃天壤之別,不足為諸侯之伯。
於是收拾車馬,不辭而歸,更不具地主之禮。
宋襄公大怒,傳令移兵伐曹。公子目夷又諫,襄公不聽,使公子蕩為將,率兵車三百乘包圍曹城。僖負羈設計防守,與宋軍相持三月,公子蕩不能取勝。便在此時,斥候來報,說鄭文公約同魯、齊、陳、蔡四國之君,與楚成王盟於齊境。
宋襄公聞報小國諸侯不服,大國反與楚國結盟,不由大驚。乃不敢在外遷延日久,遂遣使與曹侯約成請和,並召公子蕩回軍。還於宋都之後,襄公心中憤急,暴躁如雷。
公子蕩知道襄公急於稱霸中原,遂獻計道:當今大國,無過齊、楚。齊國紛爭方定,中原諸侯皆都畏楚。主公不如卑詞厚幣使楚,借楚國之力以聚諸侯,複借中原諸侯以壓強楚。如此雖不能霸,亦一時權宜之計也。
宋襄公:卿言亦為有理,且容寡人思之。
公子目夷聞言大驚,複又諫道:楚乃蠻夷,本不屬我華夏族群,自有其諸侯附庸,安肯與我張本?我求諸侯於楚,譬如與虎謀皮,所謀不成,則恐爭端從此開矣。
宋襄公:若果能借楚國之力,稱霸中原諸侯,又有何不可?卿其勿諫。
遂複不肯聽從目夷,即命公子蕩厚賂楚王,許以明年之春,相會於鹿上。複遣使到齊都臨淄修聘,約會鹿上之盟。齊孝公感激襄公助己復國之成,當即許之。
宋襄公十二年春正月,襄公先至鹿上,築好盟壇,以待齊、楚之君。
二月初旬,齊孝公先至,感謝宋襄公擁立之德,頗盡地主之禮;又二十余日,楚成王方到。至期三國之君共登鹿上之壇,宋襄公以周天子封爵為序,因宋為公爵,自然居首;齊為侯爵次之,楚為子爵又次之。
排序已罷,襄公便以主盟自居,先執牛耳,並不謙讓;楚成王心中不悅,勉強受歃。
歃血已畢,宋襄公拱手言道:竊欲修先人之德,效齊侯之行,舉盟會之政,恐人心不肅,欲借重二君之威,以合諸侯於敝邑之盂地。以秋八月為期,若君不棄,倡率諸侯,徼惠於盟,寡人願世敦兄弟之好,自殷先王以下,鹹拜君之賜,豈獨寡人乎?
齊孝公聞言,口中唯唯,心中不喜,拱手以讓楚成王,請其先署盟約。楚成王亦拱手以讓孝公,二君互相推讓,半日不決。襄公以為二侯皆許,只是表面客氣,於是大喜。
宋襄公:二君若不棄寡人,便請同署。
於是乃出征會之牘,不送齊侯手中,先送楚成王求署。孝公怏怏,先有幾分不快。
楚成王覽牘,見其中言辭,敘合諸侯重修會盟之意,欲效齊桓公衣裳之會,不以兵車,牘尾宋公先已署名。觀罷便自暗笑,便將簡牘置於案上,詢問宋襄公。
楚成王:既然君自能致諸侯,何必寡人附驥於後?
宋襄公:鄭、許等國雖是周天子近族,但已久在君侯宇翼之下;而陳、蔡近者,複又受盟於齊。非乞君威,懼有異說,是以借重上國,見字必來。
楚成王:既是如此,然則齊君當署,次及寡人可也。
齊孝公:寡人於宋,猶宇下之國,招之既來;所難致者,楚上國之威令耳。
語中已頗顯抑鬱之意,宋襄公不覺。楚楚王聞言,笑而署名,複授孝公。
齊孝公卻道:既然有楚,不必有齊。寡人萬死之余,幸得社稷不隕,得從末歃為榮,何足輕重!褻此簡牘何為?
因怪宋襄公先署己名,再送楚王求署,使齊國附於驥尾,重楚輕齊,所以不署。宋襄公自負有恩於齊,卻認作齊孝公甘為宋國附庸,不敢並提,反而大喜,遂收簡牘而藏之。
三君於鹿上盤環數日,相揖而別。楚成王既歸,詳述其事於令尹子文。
子文奇道:宋君狂甚,大王何必許助其征?
楚王笑道:他欲用我,我何不反而用他?寡人欲主中華之政久矣,隻恨不得其便。今宋公既倡衣裳之會,寡人因之以合中原諸侯,不亦可乎?宋公為人好名而無實,輕信而寡謀。若伏甲以劫之,其人可虜也。
大夫成得臣:宋喜主盟,必傲諸侯。諸侯未習宋政,莫之與也,我可劫之以示威。劫而釋之,又可示德,諸侯必恥笑宋公無能。彼時諸侯不歸楚,將誰歸乎?
楚子文:大王之計,非臣所及。
宋襄公欣然歸國,洋洋自得,便謂公子目夷:楚子已許我會合諸侯矣。
公子目夷:楚乃蠻夷,其心不測。君得其口,未得其心,臣恐見欺也。
宋襄公:寡人以忠信待人,人其忍欺寡人哉?
遂又不聽目夷之諫,傳檄征會諸侯。先遣人於盂地築起壇場,增修公館,務極華麗,倉場中儲積芻糧,以待各國軍馬食費。
秋七月,楚、陳、蔡、許、曹、鄭六國之君如期而至。惟齊孝公心懷不快,魯僖公未與楚國通好,因此二君不到。宋襄公也不在意,使候人迎接諸侯,分館安歇。
宋太史佔卜盟日之吉,襄公下令傳知各國,派定壇上執事人等。
是晨五鼓,壇之上下皆設庭燎,照耀如同白日。宋襄公茲父先往壇下等待,卯時正點,陳穆公谷、蔡莊公甲午、鄭文公捷、許僖公業、曹共公襄五位諸侯,陸續而至。
六侯伺候良久,直至天色將明,楚成王熊頵方到。
宋襄公遵循地主之禮,揖讓一番,七國諸侯分為主賓,由左右兩階登壇。
右階賓客之登,眾諸侯不敢僭楚成王,讓其居首。楚國成得臣、鬥勃二將相隨,眾諸侯亦各有從行之臣。左階主人之登,單隻地主宋襄公,及公子目夷君臣二人。
登階之時,禮讓為賓右主左,既登盟壇之上,陳牲歃血,要天矢日,列名載書,便要推盟主為尊。宋襄公指望楚王開口,以目視之。
楚王明明看見,卻隻作不覺,低頭不語。陳、蔡諸國面面相覷,莫敢先發。
宋襄公終忍不住,昂然出於諸侯之前,說道:今日盛舉,寡人欲修先伯主齊桓公故業,尊王安民,息兵罷戰,與天下同享太平之福。
本是現成之語,但當說至“尊王攘夷”之時,忽醒悟楚國乃是夷族之邦,雖及時改口,說成“尊王安民”,語句已不甚順暢。諸侯尚未答言,楚王已經挺身而前,昂然發問。
楚成王:君言甚善。但不知主盟何人?
宋襄公:有功論功,無功論爵,更有何言?
楚成王:則你宋國,對周天子有何功勞?若論爵位,我楚國為王已數代之久矣。宋雖上公,但卻萬難列於王前,故此寡人隻好告罪佔先,勉為其難,主持今日之會。
目夷見狀,輕扯襄公之袖,欲其權且忍耐,再作區處。
宋襄公將要到手盟主,被人劈手奪去,如何不惱?不免疾言遽色,謂楚王道:寡人忝為上公,天子亦待以賓客之禮。楚國子爵,僭號稱王,奈何以假欺真?
楚成王冷笑:寡人既是假王,誰教你請我來此?
宋襄公見不是頭,正待下壇,只見楚國侍官成得臣、鬥勃二人,忽然卸去禮服,露出內穿重鎧,各拔出腰間小紅旗一面,向壇下一招。
壇下楚國人眾數千,俱都脫衣露甲,手執短刃,大聲呼喝,攔住盟壇四邊,如蜂趲蟻聚,密不透風。宋襄公見狀,抖成一團,各國諸侯俱都魂不附體。
成得臣遂將宋襄公劫持下壇,楚國甲士亂搶壇上玉帛器皿。楚成王就此拿住襄公,眾甲士將公館中所備獻享犒勞之儀,及倉中積粟擄掠一空,隨行車乘,皆為楚國所有。
公子目夷搖頭暗恨,因見楚兵並未注意自己,借機跑下盟壇,乘亂逃回國中。
陳、蔡、鄭、許、曹五位諸侯,人人悚懼,個個噤聲,不敢發言。
楚成王乃邀諸侯至於館寓,面數宋襄公之罪:伐齊之喪,擅行廢置,一罪也;滕子赴會稍遲,輒加縶辱,二罪也;用人代牲,以祭淫鬼,三罪也;恃強圍曹,四罪也;以亡國之余,猶思圖伯,五罪也;求諸侯於寡人,而無遜讓之禮,六罪也。寡人今統甲車千乘,為齊、鄫二侯報仇。諸君但少駐車駕於此,看寡人取宋而回,更與諸君立約為盟,方可解散。
諸侯聽罷,莫不唯唯。宋襄公到此地步,頓口無言,後悔不及。
次日楚國大兵俱集,發車五百乘,號稱千乘,帶了宋襄公,殺向睢陽城來。列國諸侯,奉楚王之命,俱屯盂地觀望,無有敢於私歸本國者。
公子目夷自盂地盟壇逃回本國,向司馬公孫固說知宋公被劫一事,並密議道:楚人執我國君伐我,是有挾而求。須如此如此,楚人必放主公歸國。
司馬固從之,乃召集群臣:主公被楚夷囚執,未必能歸。有道是國不可一日無君,我等宜推公子目夷為君,以主國事,共抗強楚,宋國方得保全。
群臣皆知公子目夷大賢,無不欣然從之,遂擁目夷告於太廟,南面攝政。
目夷暫攝群位,遂命三軍嚴守睢陽各路城門,枕戈以待。
安排停當,楚王大軍已到,立住營寨,遣使發書進城:早早獻土納降,還汝國君!
公孫固登上城樓,將楚使一刀砍下城去,昂聲叫道:賴社稷神靈,我宋國人已立新君。故君被執,已辱社稷;歸與不歸,惟楚所命。若要決戰,城中甲車千乘,願決死戰。
楚王大怒,喝教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楚兵多有損傷,不能取勝。楚軍進退維谷,成王議於眾臣:彼國既不用宋君,殺之何如?
成得臣:大王以殺鄫子之罪,因而伐宋。今若殺宋公,是效其尤也。殺宋公猶殺匹夫,然徒取中原諸侯之怨,不如釋之。
楚王不悅:攻宋不下,又釋其君,豈不遺笑天下?
成得臣:須釋之有名。今魯國不與盂盟,其與宋是葵邱同盟之國,我請其決獄,魯侯必為宋公求情。則以魯君盛德為名,釋還宋公,是一舉而兼得宋、魯二侯也。
楚王笑道:子玉見識不凡。
乃退兵解圍,屯於亳都,用宜申為使,將鹵獲數車為禮,至曲阜來見魯侯下書:宋公傲慢無禮,寡人已幽之於亳。不敢擅功,謹獻捷於上國,望君辱臨,同決其獄。
魯僖公覽書大驚,明知楚使獻捷,是恐嚇之意,但魯弱楚強,不敢不往與會。乃厚待宜申,發駕來至亳都,與楚成王相見,各致敬慕之意。陳、蔡、鄭、許、曹五位諸侯,亦俱自盂地趕來相會。鄭文公帶頭,議尊楚王為盟主,魯僖公隻得附和,借機為宋襄公說情。
魯僖公:此議甚善。但今楚王恃兵車之眾,襲執上公,有威無德,人心疑懼。楚王若能釋宋公之囚,終此盟好,寡人敢不惟命是聽?
諸侯皆道:魯侯之言是也。
楚成王:諸侯既以盟主之義相責,寡人其可違乎?
於是借坡下驢,便命釋放宋襄公,並於亳郊築壇,於十二月癸醜日歃血要神,楚成王便為霸主。亳盟事畢,諸侯各散。
宋襄公獲釋回國,行至半途,聽聞公子目夷已即君位,將奔衛國以避。
目夷卻已遣法駕前來,迎襄公以歸,再拜請罪,說明攝位乃是拒楚救主計策。宋襄公感激不盡,再三慰勞,公子目夷退就臣列。宋襄公遭受大辱,因鄭伯首倡附楚,恨入骨髓。
鏡頭轉換,按下宋襄公茲父,複說晉公子重耳。
重耳在齊一住數年,只因齊桓公待之甚厚,且以宗室之女齊薑許之,生活安適,便欲在齊國終老。未料齊桓公一死,諸子為亂,便無人再顧及重耳。
趙衰、狐偃等從臣見此情狀,不由大憂。欲勸公子離去,又恐被主母齊薑聞知,奏報齊孝公,因不敢在宅中明言,便至院後桑林,於樹下商量離齊遠奔之策。
不料齊薑侍女正在桑林間采椹,聞其密談,便歸訴齊薑,說趙衰等密議逃走。
齊薑恐其泄密,便將侍女殺死,悄悄埋於後園,又歸房勸告夫君重耳。
齊薑:夫君乃是大國公子,走投無路,來此避難。隨從皆為當世豪傑,視君為命,並各懷衝天之志,欲助夫君成就霸業。今齊國大亂,夫君不趁此歸國,報臣子舍命相隨之功,卻貪戀女色,我為夫君恥之。況夫君今年過天命,再不努力,時不可待矣!
重耳聽罷,默然不答。齊薑無奈,就與趙衰等人設計,當夜設宴,灌醉重耳,隨即扶入車中,離開臨淄而去。
直到走出齊國西境,重耳方才醒來。忽見處於車中,遂懵懵懂懂,不明所之。又聞眾隨從說說笑笑,談及昨夜灌醉自己之事,方知中計。於是大怒,起身持戈,便刺狐偃。
狐偃以手將長戈格開,說道:如能成就公子霸業,我死又如何?
重耳怒道:事若不成,我即食你肉。
狐偃笑道:我肉腥臊,不值入公子之腹。
眾人聞之,皆都大笑,又都紛紛解勸。於是重耳平息怒氣,繼續向西而行。
當日天晚,重耳一行來到曹國。曹共公設宴待之,但於席間輕薄無禮,當眾取笑重耳。
曹共公:寡人久聞公子生就駢脅,時常不信。公子當眾寬衣,以釋我疑,可乎?
重耳受此大辱,嘿然不語,起身離席而去。眾隨從亦都隨後離去,俱各忿忿不平。
重耳去後,曹國大夫僖負羈對曹侯諫道:晉公子賢明仁德,乃君子也。又與我同姓,因窮困來投,主公豈可如此無禮,當眾辱之?宜遣使前至驛舍,認錯請罪,以釋彼怒。
曹共公嘻嘻哈哈,不以為意。僖負羈為免將來禍患,遂以曹共公之名,齎持美饌佳釀,並玉璧一方送去,以為陪罪。重耳受其酒食,還其玉璧。
次日一早,重耳離開曹國,繼續南行。不一日來到宋國,進入睢陽城。
宋襄公聞說重耳來至,知其素有賢德之名,就依國禮待之。
司馬公孫固與狐偃交厚,以實相告:宋乃小國,又蒙受盂盟之辱,為諸侯所笑,不足以助你公子歸國複位。不如奉你公子早往大國借兵,以成大業。
狐偃聞言稱是,來日遂勸重耳辭別宋公,別投他國。重耳從之,遂辭宋公北行,這一日又至鄭國。鄭文公聞說重耳到至,仍不以禮待之。
鄭大夫叔瞻諫道:晉公子賢明,隨從皆棟梁之才,又與我同姓,主公宜待之以禮。
鄭文公道:天下逃亡公子多矣,豈可皆以禮待之耶!
叔瞻:晉公子者,不同他人。若不以禮相待,則不如殺之,免遺後患。
鄭文公:卿是吃醉酒也,如此前言不搭後語!
重耳見文公輕視自己,自覺立腳不住,於是次日便即離鄭國,轉而向南。一路歷經磨難,終至楚國郢都。楚成王聞說晉公子到此,率闔朝卿士大夫遠迎出城,以諸侯之禮待之。重耳辭謝不過,遂依諸侯禮節會見成王,執禮十分謙恭。
酒過三巡,楚成王便仗酒意問道:我聞公子在外漂泊十九年之久,歷盡艱險,受盡磨難。今寡人以此重禮相待,公子若回到晉國這君,將何以報我?
重耳:珍禽異獸、珠玉綢絹,大王皆都富富有余,小可實不知以何禮物報答。
楚成王:雖然如此,亦請明言。
重耳:假使萬不得已,與大王戰於平野,在下願退避三舍。
成得臣聞而大怒:我王待以大禮,公子何敢狂妄如此?
楚成王:晉公子品行高尚,在外遇難既久,尚不打誑語,真英雄也。隨從眾卿,亦都是國之賢才,上天所賜,我豈可殺之?況公子出言耿直,無可反駁哉?
周襄王十三年,晉惠公姬夷吾忽然得疾,轉入病篤。於是遣人微服至秦,報於太子姬圉,命其歸國繼位。太子圉在秦國為質已經五年,秦穆公以女懷嬴妻之。
姬圉聞知父親病危,便對妻懷嬴說道:我外祖家在梁國,已被秦國所滅,今我在秦,亦被你父輕視。我不在晉,父若不起,晉大夫必改立別子,奈何?
懷嬴:父命我嫁君,是為安君心,並無他故。今夫歸晉,我不能跟隨,亦不聲張。
太子圉見妻不肯隨自己離秦,於是自行逃回晉國。
周襄王十四年,晉惠公薨逝,太子圉繼位,是為晉懷公。因其在秦國不告而走,拋棄妻子懷嬴,秦穆公聞其繼位為晉君,因而大怒。
秦穆公:豎子!父子皆乃忘恩背義之輩,竟敢遺棄我女,再次欺我!
欲起兵伐之,又恐傷秦晉姻親之好,再三掂量,猶豫不定,議於百裡奚。
百裡奚笑道:臣聞晉公子重耳,今流亡在外一十九年,正在楚國寄居,欲圖復國。主公既然不喜子圉,何不更易其主,再換女婿?
穆公大悅道:先生大才,頃刻便有奇計,絕勝我數月苦思。
遂遣使至楚,迎接重耳。
狐偃聞說秦使至楚,乃與趙衰、介子推等歡呼雀躍,皆來向重耳祝賀。
狐偃:秦侯遣使至楚,必為主公。且聞惠公夷吾已死,我等必將歸國矣。
說罷,眾人跳而複歌,忽又發悲,淚流不已。重耳思想十九年來流浪四方,艱險坎坷,亦不禁老淚橫流,悲喜交加。便在此時,門人來報,說楚王有請。
重耳引眾人入宮上殿,見秦使已在座中。楚成王見重耳上殿,敘禮相迎。
楚成王:寡人有意相助公子,奈楚國距晉太遠,力不能及。今秦侯遣人來接公子,是撥雲見日,否極泰來矣。秦晉交界,且秦君賢明,必有助於公子!
重耳再拜稱謝。楚成王乃大設盛宴,招待秦使,並與重耳餞行。宴罷,送出城外十裡,又贈數車禮物,給予重耳。
晉惠公十四年秋,重耳至秦,穆公率全班文武相迎,設盛宴以待。
秦穆公席間宣布,將同宗五女一並嫁給重耳,太子圉妻懷嬴也在其中。
重耳不願接受太子圉之妻,隨從胥臣勸道:君將攻晉奪位,況奪圉妻哉!且受此女,是為秦晉之好,以便返國,豈可拘泥小節,而廢大業!
重耳恍然大悟,於是接受懷嬴,改稱文嬴。
秦穆公大喜,下令痛飲。重耳隨行眾人皆都歡醉,個個恍若重生,人人歸心似箭。趙衰當場吟《黍苗》詩曰:
芃芃黍苗,陰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勞之。我任我輦,我車我牛。
我行既集,蓋雲歸哉。我徒我禦,我師我旅。我行既集,蓋雲歸處。
肅肅謝功,召伯營之。烈烈征師,召伯成之。原隰既平,泉流既清。
召伯有成,王心則寧。
趙衰吟詩,眾人擊節唱和,以至淚下如雨。
秦穆公道:我知你等之意,欲速返晉耳。
趙衰離座,再拜稱謝:我等孤臣仰君,如百谷之望時雨也。
秦穆公大笑,賓主盡歡而散。
鏡頭轉換,楚成王送走晉公子重耳,遂起大兵,來伐宋國。
宋襄公聞說楚兵來伐,遂命公子目夷率左師守國,自起右軍來迎。乃以大司馬公孫固為先鋒,大夫樂仆伊、華秀老、公子蕩、向訾守等皆都從征,至於泓水北岸,距河五裡扎住營柵,以待楚軍。
聞說宋楚交戰,衛、滕、許三侯陸續率軍來助宋國,陳侯亦派車百乘,送來大量軍資。宋襄公大為感動,設宴大會諸侯。酒宴既散,宋襄公眉飛色舞,笑謂眾臣。
宋襄公:天不棄我,商之舊業可興矣!
眾臣聞聽,皆都恭維。惟大司馬公孫固面現重憂,離席進言。
公孫固:天棄商久矣,何能興之?且吾甲不如楚堅,兵不如楚利,人不如楚強,宋人畏楚如蛇蠍,君何恃勝楚?
宋襄公:楚兵雖兵眾甲盛,仁義不足;寡人兵甲不足,仁義有余。昔武王虎賁三千,而勝殷十萬之眾,惟仗仁義。
正說話間,營官來報:報主公,對岸楚軍大至,楚成王親掌中軍,以成得臣為大將,鬥勃副之,扎營於南岸。
宋襄公笑道:既如此,不怕他飛過江來。諸公今夜痛飲,來日決戰!
當夜盡歡而散。來日清晨,公孫固雞鳴而起,奏請襄公登車列陣。
宋襄公睡眼惺忪出帳,口中嘰噥:昨日宿酒未醒,何必如此慌速列陣?楚兵豈不早炊,飽食嚴裝,複列軍陣耶?
公孫固聽罷,隻得待他洗嗽已畢,飽食嚴裝,方才登車臨陣。宋襄公出營列陣,與衛、滕、許、陳四國君侯大夫敘禮,這才擂鼓吹號,排列陣勢。
望對岸看時,楚兵不知從何處拘來百余戰船,甲士開始陸續登舟,連戰車一並載於船上,挨挨擠擠,亂作一團。宋襄公遂手指對岸,向諸侯說笑不已。
宋襄公:此等軍馬,稱何甲堅兵利?商祖佑我,今必一戰而勝之!
諸侯亦笑,信心倍增。公孫固觀看半晌,遂上前請戰。
公孫固:楚兵始渡,人車兼雜,無力與戰。我乘其半渡,突前擊之,是以全軍而製楚之半也。便請主公發令出擊!
宋襄公:不可!君子不推人危,不攻人厄。吾雖喪國之餘,須待其盡渡而戰。
公孫固見楚軍數量倍於己軍,不免叫苦。楚兵盡濟,成得臣指揮軍士搶佔高阜布陣。
公孫固:楚方布陣,尚未成列;若趁此時鼓而擊之,其軍必亂。
宋襄公搖頭道:我聞仁義之師,不鼓不成列,子姑待其已陳。
稍頃,楚兵陣勢已成,戰車成列,旗色整齊,諸侯聯軍皆有懼色。
宋襄公見敵軍成列,便命公孫固擂鼓吹號,預備攻擊。楚王見狀,亦命成得臣發鼓鳴角,嚴陣以迎。宋襄公自挺長戈,喝令當先而進,公子蕩、向訾守為左輔右弼,催車直衝楚陣。衛、滕、許、陳諸軍,分從左右兩翼殺入。
成得臣見聯軍來勢凶猛,命令射住兩翼,讓開中軍陣門,隻放宋襄公一隊車騎進入,隨即三面裹住。宋襄公以為成功在望,舉劍催禦,直殺入楚軍垓心,公孫固隨後跟上。
楚將鬥勃讓過宋公,迎住公孫固,切斷其君臣之應。宋將樂仆伊戰車駛至,楚上將蔿氏呂臣接住廝殺。宋將華秀老又到,牽住鬥勃;公孫固覷個方便,急馳入楚軍,來尋襄公。入於楚陣,左衝右突,楚軍難敵,稍稍退卻。
宋襄公遙遙在前,被楚兵陷住。向訾守被楚軍殺散,公子蕩落於車下,深身浴血。
公孫固殺入,公子蕩叫道:主公身被數創,我已重傷。救護主公,全在司馬!
言罷而死。公孫固心中感傷,驅車上前。
宋襄公禦者:君主中箭,臥於車中,不能起立。車輪已折,難以動轉,將軍速救!
公孫固奮勇上前,將宋襄公抱到自己車上,以身遮蔽,奮勇殺出。
向訾守殺出重圍,前來會合。公孫固使為殿後,且戰且走,終於脫離戰陣。
時將過午,戰爭結束,宋軍大敗,甲車十喪**,輜重器械委棄殆盡。諸侯聯軍皆散,各敗歸本國。公孫固保護宋襄公連夜奔回國都,急喚醫官為君主治傷。宋兵死者極眾,父母妻子連日號哭,皆怨襄公不聽公子目夷及大司馬之諫,以致此敗。
楚兵大獲全勝,複渡泓水,止於柯澤。鄭文公前來稱賀,邀楚王進入鄭城,行九獻大禮。鄭文公夫人羋氏乃楚成王之妹,生二女伯羋、叔羋,命以外甥之禮拜見舅父。
楚王飲至大醉,便命妹子文羋及其二女並駕而行,直至軍營。因喜二甥女美貌,是夜便於營中成就枕席之歡。文羋畏懼兄長楚王之威,不敢出聲。
宋襄公自泓水中箭,瘡傷難愈,時而複發。自知命不長久,遂遺囑世子王臣。
宋襄公:為父不聽子魚之言,以至於此。汝嗣位之後,當以國政委之,深加依賴。楚國乃我大仇,寄語子孫,此後世世勿與通好。晉公子重耳若返其國,必然得位,其後必能合縱諸侯,成其霸業。則吾子孫謙事晉國,宋可少安。戒之,慎之!
囑罷薨逝,在位一十四年。王臣即位,是為宋成公。
晉懷公即位,恐伯父重耳在外為變,且知其身邊頗多奇才,於是下令國中諸臣:
凡晉臣族人,隨從重耳出亡者,因親及親,限三個月內俱要喚回。如按期回歸朝中者,仍複舊職,既往不咎;過期不至,祿籍除名,丹書注死。知情不報,並處死罪不赦!
公子申生舊臣國舅狐突,因年紀老邁托病在家,許久未曾上朝。二子狐毛、狐偃,俱從重耳在外流亡近二十年。上大夫郤芮親訪狐突,勸其作書,召喚二子歸國,狐突不肯。
郤芮隻得奏稟晉主,晉懷公大怒,遣使至府,親召狐突上朝,將欲問罪。狐突便知大限已至,遂與家人訣別,來見懷公。
狐突:不知主公召見老臣,所為何事?
晉懷公:寡人有令,凡隨重耳在外流亡,過期不還國者,罪及親黨。國舅拒不召喚二子還家,是何意耶?
狐突:老臣二子,委質公子重耳,已二十余年,絕非一日,譬如主仆,更是君臣。某聞忠臣事君,生死與共;子無二父,臣無二君。故我二子忠於重耳,猶老臣忠於先君,在朝諸臣之忠於主公也。倘二子即使逃歸,臣猶將數其不忠,戮於家廟,況召其背主乎?
晉懷公:二子不來,其父必死。
狐突:臣固知之,已訣別於家人矣。
懷公怒不可遏,即命將狐突斬於市曹。
太卜郭偃見此,不由歎道:君初嗣位,德未及民,先誅老臣,其敗不久矣!
自此稱疾不出。
狐突被殺,晉國朝中大亂。除呂省、郤芮等惠公舊日爪牙之外,各卿士大夫之家,皆都離心離德。當時便有大夫欒枝、郤谷等人,由此便知重耳是在秦國,於是皆都暗中修書,派遣家人前往秦國,勸重耳速回晉國,自己願作內應。重耳得書,來告秦侯。
秦穆公:公子還國為君,是其時矣。
遂發兵車三百乘,甲士五千,護送重耳回歸晉國。
晉懷公聞說秦軍將至,急派軍隊前往抵拒。軍將聞說去阻擊公子重耳還國,皆都不願作戰,反而讓開大道,爭為向導。 秦國護送大軍到達黃河西岸,開始登船渡河。面對滾滾黃河,重耳回顧十九年來所歷艱苦,轉思即將登上國君大位,不由心潮澎湃,久不能平。
舟至中流,即將抵達東岸,狐偃忽然跪於甲板。
重耳:舅父,此為何故?
狐偃:臣隨主公周遊天下,漂泊近二十年,騙哄主公醉酒離開齊國,並有太多過錯。且因我兄弟之故,老父亦被懷公誅戮,是為大不孝者,不可繼續侍奉聖君。臣請待船傍岸,主公便許我兄弟離去,幸勿阻留。
重耳:孤歸晉國,若有負舅,天不能覆,地不能載。若不肯信,便請河伯作證!
於是自懷中掏出璧玉,乃身上至貴之物,齊薑所贈,扔入河中。狐偃臉上變色,倒身再拜,明誓效忠,絕無二志。船上隨行諸人,無不感動。介子推見其甥舅做作,不由心寒。
介子推自語:重耳此番複興,除齊、秦兩國鼎力相助,確實上天護佑,晉侯列宗列祖之德,國人不棄之功。狐偃卻認為是自己功勞,並向君王要脅,提前索取報酬,真無恥之尤。我出身雖然貧寒,然恥與此大夫之家同列!
計議已定,舟船已傍東岸。眾人簇擁公子,棄舟登陸,向東進發。介子推夜間趁人不覺,以劍鞘挑起行囊,悄悄離開大隊,就此無蹤。
晉國官民聞說公子重耳歸來,皆都振奮無比,相繼歸降。懷公發兵西進,以呂省、郤芮為將,前往迎擊秦軍。呂、郤見秦軍勢大,陣前倒戈,退回郇邑,要求議和。重耳同意,與呂省、郤芮立盟約誓,進入晉都翼城。(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