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玉一眼就看出其中一人就是他的外公,祁家商行大總管,所有對外聯絡之人,泉州華商後裔林濤,一位五十歲的福建商人。
林濤身邊站著的少年正是他的幼子、朱文玉表弟林海旺,與祁家不同,林海旺倒是一直使用這個名字。
對面也有兩人。
一位年約四十多歲,身材肥胖,裝束卻與此時印度洋一帶的阿拉伯人有所不同,一身紅綠相間的絲綢長袍,頭上沒有常見阿拉伯人那常見的頭巾,而是一頂高筒帽。
另外一人裝束與他相若,但面目十分凶狠,一臉的大胡子似乎正在劍拔弩張。
與祁少丹紅色頭巾不同,林濤卻是紅白相間的頭巾。
此時朱文玉頓時醒悟了。
“此時紅色頭巾在印度洋一帶並不流行,白色、黑色、花格子頭巾倒是最為流行,紅頭巾的流行還要等到一百多年後印度的錫克人崛起後才會出現,而此時錫克人作為一個民族顯然尚未出現”
“難怪我之前見到那紅頭巾總覺得有些扎眼呢”
馬林迪臨近赤道,以往還不覺得,但現在的朱文玉倒是有些不適了,他改成了時下貝都因牧民常見的紅黃兩色的單層頭巾,上面套著一根黑色的發圈。
遠處的林濤顯然也見到了朱文玉,他不像祁少丹那樣謹小慎微,而是大大方方帶著那兩位來自馬穆魯克的商人過來了。
得知眼前的少年是馬林迪的一位埃米爾,那馬穆魯克人頓時眼睛一亮。
“見過埃米爾”
“您是......”
“我叫賽義德,來自蘇伊士,很榮幸見到埃米爾殿下”
他見朱文玉盯著他身邊那胡子,便笑道:“這是巴圖爾,我的突厥護衛”
一聽“巴圖爾”一詞,朱文玉便知曉此人絕對與金帳汗國、伊爾汗國有所關聯,果然只聽賽義德繼續說道:“這是在下在卡法市場得來的,以前曾效忠於克裡米亞汗國”
克裡米亞汗國,剛從金帳汗國中脫離出來不久,此人多半是該汗國內部鬥爭的犧牲品,最後成了奴隸。
當然了,此人雖叫巴圖爾,但面目已經是高加索人的模樣了。
此前,朱文玉見到那艘柯克船上寫著幾個阿拉伯字母,合起來應該是“切爾克斯號”,心下也了然。
“此時的馬穆魯克王國應該進入布爾吉王朝時代了,他們的統治者已經由欽察突厥人變成來自高加索、歐洲地區的切爾克斯人了”
不禁心裡一動。
“閣下,此船為何叫切爾克斯號?”
賽義德說道:“不知道該如何向埃米爾解釋,這樣,時下我國的蘇丹、各地的埃米爾大多是切爾克斯人,這下埃米爾明白了吧”
朱文玉問道:“是哪裡的切爾克斯人?高加索還是瓦拉幾亞?”
賽義德頓時露出了詫異的神色,朱文玉趕緊說道:“我讀過伊本.赫勒敦的史書”
伊本.赫勒敦,是剛剛去世沒有多久的阿拉伯史學家,其著作《歷史緒論》涵蓋了整個了天方教世界,又是各地人口、民族辨識的集大成者。
東非一帶也是阿拉伯人的勢力范圍,朱文玉讀過他的著作雖然有些驚世駭俗,但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果然,賽義德頓時釋然了。
他對於朱文玉的興趣更加濃厚了。
而朱文玉也猛然想到一事。
“時下阿拉伯半島、非洲東北角各個蘇丹國林立,他們都有開往大明泉州的商船,為的就是絲綢和瓷器,不過蘇伊士港在連接尼羅河的運河淤塞後一度廢弛,在切爾克斯人上台後才重啟紅海貿易”
“對於馬穆魯克人來說,重啟紅海貿易最重要的就是與中國人的絲綢、瓷器貿易,而蘇伊士港開埠後肯定有不少馬穆魯克商人前往紅海、波斯灣、東非打探情形,得知馬林迪的華商是最大的貿易商也不奇怪”
“此時前往泉州貿易也需要許可證,也不是想去就去的,賽義德歷盡艱辛抵達這裡,為的不是黃金,而是我祁家啊,他就是想打通與泉州的貿易”
“他不聯絡紅海兩岸的蘇丹國,而是徑直來到馬林迪,就是了解到我祁家是最大的貿易商啊”
想到此事,之前他從未關心過,現在卻疑惑重重的一件事又湧上心頭。
“父親膽小,不敢輕易拋頭露面,依靠的全部是外公,但外公何德何能能在泉州拿到最大的貿易份額?”
正想著,賽義德說道:“原來埃米爾還是一個淵博之人”
朱文玉這才回過神來,眼睛余光一瞥,這才發現賽義德腰間別著一物。
一見此物,他眼裡頓時精光大現。
短銃!
他不露聲色。
“閣下此來?”
林濤笑道:“賈斯伯,賽義德此來正是來找我家商議貿易事務的”
朱文玉點點頭,“眼下太陽毒辣,何不進城詳談?不妨安排賽義德先生先住下,等他歇息好後再商議不是更好?”
林濤也有些詫異。
“此子前幾日落水之後便一直昏睡,此前雖然也跟著商行跑了一些地方,但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寡言,現在為何顯得如此活躍?”
但朱文玉的提議也不錯,便點點頭,“賽義德先生,這邊請”
作為馬林迪最大的華商,他們在城裡顯然也有客棧,當即安排賽義德、巴圖爾住下了,而朱文玉卻跟著林濤回到了他的府邸。
“外公,今日我等就在您這裡叨擾一頓了”
林濤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自己親外孫能夠來到這裡吃飯也是不多見的, uukanshu 由於祁少丹的管束,只要他回到城裡,一般都會待在埃米爾府,從不外出的。
席上,朱文玉問道:“外公,我一直有一個問題”
林濤笑道:“你隻管問”
朱文玉點點頭,“外公,我聽說前往大明泉州貿易的都是獲得了大明藩屬國資格國家的船隻......”
林濤說道:“不錯,我家的船隊就是打著麻林國的旗號前往的,你父親是埃米爾,也算是王族,其余船隻都是普通掛著藩屬國旗號的普通商船,份額自然少一些”
“咳咳”
對於這一點,若是以前的朱文玉自然深信不疑,但現在的他卻知道是一個謊話。
“不然,外公,我舅舅哈瓦德才是最大的吧,他是麻林國蘇丹嫡長子,也有蘇丹的身份,曾幾次代表麻林國前往大明,按說他的份額才是最大的吧”
林濤愣住了,半晌才說道:“你父親也是埃米爾,身份僅次於哈瓦德蘇丹,何況哈瓦德蘇丹獲得商品後大部分都是發往基盧瓦蘇丹國,而我家卻是發往紅海兩岸,他幾乎是零售,而我家只能是批發,這中間的利潤又有不同”
“不”,朱文玉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據我所知,麻林國在大明眼裡只是一個小國,遠不如其它國家,何況我家獲得的絲綢、瓷器還多於哈瓦德”
林濤笑道:“那你認為是什麽原因?”
朱文玉也笑道:“自然是我家在泉州市舶司有人”
此話一出,林濤頓時緊張起來。
“賈斯伯,休要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