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城裡一片歡慶,沿著天街及洛河兩岸人聲鼎沸,聖人臨駕天津橋,觀賞控鶴監主辦的賽龍舟。
廢唐改立大周以來,女性地位空前提升,街邊隨處可見浣紗鶯燕的麗影。微雨蕩漾薄霧,夾著女兒家的獨特的香風吹向河岸。
橋畔萬國舟帆,重樓橫斷洛水,俯瞰而下,孔武有力的操舟手弓起肌肉向天津橋至高無上的儀鑾處裸露強壯,現場氣氛一片火熱。
也並非所有人喜歡熱鬧,正在書房用銼刀雕刻楠木的李昭德聽見外面匆忙的腳步聲,眉頭一皺,呵斥道:“外面說,木頭金貴,受不得濕氣。”
正要開房門的妻子楊慧娘聞言一頓,用力推開門,焦急道:“郎君,禍事了,二郎被抓了!”
李昭德眉頭一蹙,他剛升遷為監察禦史,聖眷正隆,連當朝宰相也要給他幾分薄面,豈會有人敢動他的家人。
“如何回事?”
楊慧娘額頭上冒了一層細汗:“有告密者書,告二郎謀反!”
謀反?
李昭德身子一軟,大周朝最忌諱這兩個字,凡是沾染的,不就是滿門抄斬,就是誅連九族。
“無稽之談,必是有人誣告!二郎一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如何有這個膽子,是誰抓的他?”李昭德已然有些驚怒。
楊慧娘消息未聽完便匆匆趕來,尚不知事情全貌,此時連忙讓管事趙財進來回話。
“是二郎去玉雞坊勾欄喝酒,剛入了坊門,侯思止便帶人衝了出來,將二郎打倒在地,當時巡邏的金吾衛街使蘇辛正在坊外救了二郎一命,侯思止說有告密者置密信於銅匭,稱……二郎謀反的案子發了。”
趙財話音未落,李昭德趕忙起身向外走去。
“人在何處?蘇辛與老夫熟識,定不然不會讓這群酷吏帶走這逆子,人若進了推事院,很快便要屈打成招!”
“蘇辛讓小的回來稟報,他會拖住推事院的人。阿郎,此事蹊蹺定是針對你而來,千萬小心!”
“不過是來俊臣的把戲,老夫宦海沉浮,聖眷正隆,豈會怕他!人來,隨老夫前去搶人,旁人怕他來俊臣,我偏不怕!”
一行人出仁和坊,沿著街道向北,擠在盛大的端午人流中,棄人滿為患的新中橋,走洛馬橋,衝進玉雞坊內。
李昭德脾氣火爆,遠遠看見侯思止等人,也不廢話,喝道:“把人給我搶回來,老夫重賞,毋需怕推事院的招子,今日的事捅到聖人面前也是這些酷吏的罪責。”
侯思止身材矮小,鞋拔子臉,像是竄高的侏儒,見了李昭德帶人來,連忙讓護衛攔住,拉著臉對蘇辛道:“蘇街使,李禦史當街劫囚,你可是親眼所見,他日在聖人面前還請如實稟告。”
“卑職不懂侯錄事什麽意思,神都腳下,誰敢鬧事?”蘇辛冷眼一瞥。
“蘇街使裝傻沒關系,也罷!既然昭德公來搶人,定讓他滿載而歸。”
侯思止呵呵笑了一陣,隨即斜著眼看向地上兩具裝了人的麻布,一時間竟然分不出誰是李二郎的袋子。
正要命人查看,李府的人已經衝進前來,頓時招呼著手下撤退,“魚兒進簍了,速走!”
…………
李府。
李昭德呵斥了二郎李元紅須臾,但老來得子,也並未真的舍得家法伺候。
雖說不怕來俊臣這等酷吏,但也需要在禦前解釋今日搶人之事。略作思考已有腹計,和李元紅一起救下的還有一個俊俏的少年,若能以搭救此少年的名義解釋“劫囚”,倒也能在表面上說的過去。
“謀反的事暫且不用管,為父自會解決。不過,逆子,你若不想死,便問清楚那個少年郎,侯思止為何抓他?愣種,還不快去!”
李元紅嘟囔著應了下來,他雖然嘴角掛彩,但李昭德卻吩咐郎中先去廂房照看另一個被救下來的少年。
李元紅心想能在玉雞坊碰見,那必然是同道中人。才進屋,一個五官精致,輪廓分明的英朗少年映入眼簾。少年眼神清澈,卻仿佛藏著千萬樁心事,神情引人注目。
他一邊自說自話,一邊和屋內的人解釋著什麽。
“不要惡搞我,什麽萬歲通天,什麽神都端午,我一個扶貧下鄉的幹部,還能信你們這套……”
李元紅有些好奇,自己及冠之年,常年泡在勾欄,卻第一次見如此奇特之人。並不著急上前,一直等到少年認命般泄氣,這才走過去蹲在他身旁道:“你和我剛從鬼門關走出來,也算是患難之交,我叫李元紅,字無顏,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歎了口氣,一臉生無可戀道:“早注意到你許久了,我叫裴武,武功的武。聽說你被人告密謀反,看你這樣子,不像是個能成事的角色。”
李元紅驚訝道:“竟然懂我,你如何知道?”
“趙管事已經把事情重複講了幾遍,並且問我為何被推事院的人裝進麻袋,可惜就連這個名字,也是剛給自己起的,以前的事一概記不清了。”裴武自嘲的笑了笑。
李元紅卻有些欣喜,一臉對味的表情,拍了拍裴武肩膀,低聲道:“你裝傻的樣子和我去有得比較,你的秘密我可以不問。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和我去一趟玉雞坊,包你在窈娘的伺候下,什麽煩惱全都忘掉。”
“謀反是死罪, uukanshu 你不擔心?”
“我阿爺以前當過宰相,門生遍布,況且他此次得聖人青睞升遷為侍禦史,這個時候旁人的攻訐無用。且寬心,告密謀反不是什麽新鮮事,我在勾欄裡見識廣,朝中大臣幾乎都被人指摘過。”
李元紅越發說的眉飛色舞。
裴武暗自考量,並未接話。
他穿越而來,前世在鄉下扶貧,因村子遭遇泥石流奮不顧身救人,累倒在流石中犧牲,自己閉眼睡了一覺,醒了後卻穿越到武則天時期,並未適應自己的處境。
兩人說著話,李昭德和楊慧娘便連袂而來,“到了老夫府上,還有何不敢言?再說他姓裴,河東裴氏何等門第,豈會怕幾個草菅人命的酷吏。”
“你便是裴武。”李昭德眼神不善,一旁楊慧娘眼神示意李元紅離遠一些。
“為何不願自報家門,是老夫救了你,生死恩重,河東裴家又和我是世交,對我這個伯父,也不肯講真話?”
裴武起身,參照著唐人的叉手禮,苦笑道:“伯父勿惱,晚輩當下隻記得名字,我少不經事,被人重擊了頭部,忘了許多要事,郎中剛開了藥,若能在伯父府上借住兩天,或許會有好轉。”
裴武“伯父”兩個字叫的自然,自己家世如何暫且不談,現在離開李府無異於荒野求生。當務之急還是先活下來慢慢尋找身世,最好能唬住李昭德借住李府一段時日,他期待著能生在一個鍾鼎富貴之家。
楊慧娘卻看出了端倪,目光審視道:“郎君,你看他脖子上殘留的淤痕尺寸,只怕是個官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