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之後,任何人禁止出入坊邑,爾等請回吧。”蘇辛軟著聲音,不敢過於招惹對方。
但在朱南山耳裡,卻是極大侮辱,他走上前,用隆起的肚子挺了挺蘇辛,臉貼著臉道:“你在挑釁我,還是挑釁推事院。本官是理匭使,知道是什麽官職嗎?像你這樣的愣頭青,我想要你的名字出現在銅匭裡,也就一句話的功夫。”
蘇辛頓時胸腔裡噴出一團火,強行忍住道:“我聽不懂匭使什麽意思。”
朱南山陰鷙的笑了笑,見蘇辛眼神閃躲,推開他道:“聽不懂最好,讓開!”
蘇辛退後一步,拽緊拳頭讓兩人入內,跟在朱南山後面的侯思止咧嘴笑了笑,路過他的身旁小聲嘲諷道:“還以為你多有卵,剛才退後的時候當自己是人是狗?你什麽身份,配在我面前橫嗎!”
“你……!”蘇辛瞪著眼睛,等二人背影消失玉雞坊內,仍是睚眥欲裂。
玉雞坊勾欄有數十家,因坊北臨著漕渠通向新津湖,視野開闊,所以靠北的勾欄院落較為高級,各家的魁首大都是擅長音律的名家。而靠南邊的勾欄則是雅俗共賞之地,每當酒後興起便可以交易皮肉,與西京長安的平康坊共稱為龍虎君子池。
與平康坊不同,玉雞坊還有一處特別的勾欄,熙鳳院。院中隻接待女客,院中從老鴇到龜公上下悉數是美貌的男子,如今神都之下,女子也可以流連勾欄,並非是稀奇事。
侯思止入了坊內,快步走到前面領路道:“哥哥可知,熙鳳院已成了神都貴婦的心頭好。”
朱南山卻啐道:“鳳字太露骨了,可知鳳求凰,鳳指的是男子,凰指的是女子。熙鳳院翻譯過來不就是耍男人的意思嗎。”
侯思止適時的拍馬屁道:“哥哥學識真高。”
朱南山笑道:“你可知太宗朝的承乾太子軼事,據聞喜歡男色,熙鳳院能有這樣的規模,不好說撐著它的是什麽背景。”
侯思止有所悟,不由感歎朱南山能協助來俊臣寫出《羅織經》,才華並不遜色神都那些出名的仕子。
朱南山端著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見侯思止露出崇敬,不免有些得意,惜字如金的指點道:“麗景門有我們的暗樁嗎,有誰去見過李昭德,特別是有沒有東宮的人。”
“有暗樁,暮鼓時傳來消息,李昭德的胞弟李余福見了他,除此外並沒有人去過,屬下猜測東宮還蒙在鼓裡。”
“李余福。”朱南山咀嚼著。
“他是魏王心腹,魏王和我們是同盟,他已答應只要我們咬上東宮,他必然全力下場支持,想必李余福不會在這個關鍵眼兒壞事。”侯思止難得表現一番,故意把隱秘之處點了出來。
提到魏王,朱南山一反常態的露出思索之色,腦海中浮現出武承嗣充滿權利**的眼睛,旋即悄然無聲的隱藏。
他點了點頭,換了一個話題道:“希望侯老弟今夜的美色,不要讓我失望啊。”
侯思止指著前面兩行排開的男子石像,點頭哈腰道:“熙鳳院到了,哥哥進去一看便知。”又吩咐推事院的侍從,“把守此處,任何人不得靠近,見了李元勤,立即砍死便是。”
“喏!”侍從拔刀守候。
………
此時,蘇辛在玉雞坊外窩著一肚子火,正訓斥著幾個武侯,自長安遷都至洛陽後,武侯改製成金吾衛,但隨著金吾衛地位越發的提高,守坊門、橋口、坊市的差使便剝離出來,重新劃定為武侯管制,歸屬金吾衛管轄。
蘇辛的作為金吾衛巡街使,玉雞坊正是他所轄的坊口。等他氣消了些,正要視察其他坊邑,一行人勾肩搭背的疾步而來,他的怒火噌的一下冒起來。
“拿了!”蘇辛沉著臉道。
兩個金吾衛立馬衝了上去,喝令道:“神都腳下,何人敢夜闖宵禁,再不停下,與細作同罪。”
來的都是年紀不大的小郎子,為首的一人雖是仆役打扮,卻面容清秀,在黑夜中依舊能看出他刀削般的輪廓,見他昂首道:“南陽郡王當面,誰敢造次。這是魏王府的令牌,還不讓開。”
金吾衛趕忙放行,回來向蘇辛稟告。魏王武承嗣是南衙衛所名義上的頂頭上司,這令牌比推事院的還管用,蘇辛聽了後,迎了上去。
“你們……?”蘇辛瞪大了眼睛,除說話的裴武不認識外,李元紅、李元勤扶著武延基,臉上冒著大汗。
蘇辛驚懼不已,見李元紅、李元勤打著臉色,心念直轉,裝作若無其事的對武延基道:“郡王何故到此,城中宵禁,不可逗留。”
武延基感受到李元勤的匕首在腰下挨近,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金吾衛是吧,滾一邊去,本王要入坊。”
同蘇辛一同值守的金吾衛看出異常,耳語道:“郡王臉色不對,是否單獨詢問。”
蘇辛擺手:“不要沾染麻煩,神都腳下,安全無虞,放他們過。”,同時暗道和李昭德人情已盡,今夜是最後一次幫李家。
剛才的金吾衛嘟囔道:“頭,你剛不是還說以後不能徇私枉法嗎,話還熱乎著……又放了一個。”
蘇辛聯想到了剛進去的朱南山、侯思止等人,一時無言。
四人進了玉雞坊,流連勾欄的酒客從樓宇間傳來喝彩聲,交雜著女子的歌聲顯得熱鬧非凡,坊裡和坊外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待李元勤收了匕首,武延基破口大罵道:“廢物,都是廢物!崔湜自諭聰明,連你們這麽簡單的技倆都看不出來,還真以為是我爹令人差我回去,他聰明個求,聰明勁都用在女人肚皮上去了。”
“還有剛才那幾個金吾衛,豿東西這麽大陣仗,最後如同虛設!宵禁不是犯法嗎?倒是把你們抓起來審問啊!廢物,廢物!”
李元勤被救下後從脖子到大腿敷滿了金創藥,一路上疼得直抽抽,這會兒找到機會懟道:“就你聰明,我說了,我要來玉雞坊,你不信,現在呢?”
武延基瞧不起他,故意當作沒聽到,對著前面的沉浸在勾欄熱鬧的裴武喊道:“姓裴的,你說找我合作,就是這麽拿刀子找我合作的?玉雞坊已經到了,有事說事,沒想好就趕緊把我放了。”
裴武回過頭來,示意李元勤前面帶路,勾著武延基的肩膀道:“武大郎,叫你一聲基哥已經算抬舉你了,還有位基哥更大更隆,偏你還不樂意這個稱呼。”
武延基撇開身體,保持距離道:“不要扒拉我。”
裴武不以為杵,用著蠱惑的語氣道:“可惜了,大郎在神都名聲極差,我看你和崔湜那群人混不到一處,今晚這家夥一聽是你爹派人來,就點頭哈腰送你上了我們的賊船,想必平時看在你爹的份上才帶你玩,我這個人才學能力都是上乘,你想要的名利,我幫你!”
武延基顯然不信,不屑道:“本王現在什麽都不差,神都名宿哪一個人不認識我,坊間女子見了我誰不羞紅著臉爭相逃竄,告訴你,再大的官見了我也得敬上一盅酒。”
裴武道:“多說無益,試問你身邊的朋友誰不是有求你爹?而我不同,我有求於你。”
武延基斜眼瞥著他:“我這個人愛交朋友不假,可你又是個什麽東西,能入的了我的眼。”
裴武忖度著,又道:“這樣,崔湜能為你做的,我也可以,且強於他十倍。”
武延基好笑搖頭:“你真是螞蚱上牆,不知天高地厚。行,崔湜有的你都有是吧?他出自博陵崔氏,宰相之孫,地官尚書之子,朝中人脈廣泛,不知有多少人巴結他,你比得了嗎?”
裴武摸了摸鼻子,大拇指朝下,比劃著,“崔湜就是這個。我,河東裴家,當朝宰相裴行本是我本家的親戚,我們河東裴家出過幾十位宰相。”說完,感覺還差點氣勢,學著李元紅的話道:“無裴不成唐聽說過吧?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口頭禪。”
武延基見他的手又勾了過來,這次沒有躲,任由他扒拉著肩膀,又道:“崔湜文采高,每次詩會他都會替我提前備好詩,你有這個能耐嗎?”
裴武見他意動,拍著胸脯道:“嘿,小瞧我了不是,我這人論寫詩天下第一。不是我挑撥離間,崔湜對大郎你不真誠啊,今晚你離船他何其敷衍草率,就說平日裡替你備詩,你哪次的詩轟動神都了。”
“你是說……?”
“對咯,有些人高門子弟呀,天生高傲看不起人,害怕大郎你搶了他的風頭,故意留了一手呀!”
武延基一聽這話,頓時大怒道:“豿東西,怪不得每次去詩會崔湜的詩都是一枝獨秀,還騙我是說臨場發揮,原來給我寫的詩故意降了水準,無怪乎次次都是他中了詩會的彩頭。”
“裴武,你的詩真能打的過他!”武延基眨眼間已經想好怎麽報復。
裴武自信道:“我的詩定能殺他片甲不留。”
武延基喘著粗氣,回頭又看了一眼裴武,狠狠道:“我最恨人騙我,我真的會整死人。”
此時,李元紅指了指前方的高樓道:“熙鳳院到了!”。
李元紅一路上揣摩著,覺得裴武的每一個決定都讓他受益無窮,首先武延基並不知道李昭德謀反下獄,所以利用時間差和李元勤的威脅,順利讓武延基領著他們到了玉雞坊,而現在又誆著武延基救人。
人性的弱點。
李元紅忽然有所悟。
“郡王痛快!一言為定。”裴武打量著熙鳳院門口的石像。
武延基道:“別磨嘰,說吧,你們要我做什麽!”
李元勤上前嚅囁著要說話。
武延基冷冷道:“我和你的事還沒完。”
李元勤卻把匕首遞給他,“郡王不必多言,今夜你若能救我妻女,我李元勤的命,便是你的。”
武延基接過,看了看裴武,見後者點頭,有些驚訝於李元勤的態度,嘴裡哼道:“墨跡,墨跡死了,你妻女怎麽了?”
李元勤目露凶光,咬著牙道:“推事院的人抓了她們,就在熙鳳院。”
武延基嘲諷道:“我當是什麽大事,值得你們如此興師動眾,我一句話的事,就可以讓推事院放了你的妻女。就為了這個,要拿刀突突我?”
李元勤聽了前半句露出感激之色,聽完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走吧,讓你們見識下魏王府的威望。”武延基梗著脖子,仿佛能生出官威。
眾人正要往前,突然一聲暴喝傳來。uukanshu
“李大郎!”
李元勤還在疑惑,熙鳳院門口的兩個招子再次喊著他的名字,兩個大漢眉濃眼深,一雙渾濁的眼睛吊著眼袋,像是滾石般提刀衝了過來。
武延基轉頭過去,罵道:“不長眼豿東西,給爺滾!”
他的呵斥並沒有起到效果,反而讓兩個人形滾石加快了速度。
裴武大喊一聲:“還愣著幹什麽,跑呀!”
李元紅和李元勤拔腿就往人群中擠去,裴武見武延基還在原地頤氣指使,趕忙拉著他往後狂竄。
幾人都是少年身材,擠在人群中像是入了水的魚,兩個招子也不甘示弱,拿出推事院的招牌一路橫衝直撞的追過去。
裴武大喊道:“這樣跑不行,往勾欄裡面繞。”
李元紅招呼道:“萬花樓人多,裡面的龜公雇了一群滾刀肉看家護院,往裡面走。”
四人慌不忙跌,踉蹌的往裡面竄去。
“客官,哎呦,今兒可把你們盼來了,裡面請,可預約了姑娘?”幾個穿的花枝招展的青樓女子攬著客,見是四位小郎子,不禁欣喜,少年郎逛這種地方,不好說是誰吃了虧,誰又揩了誰的油。
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匆忙道:“有其他勾欄的護院,來砸場子了。”
少年話音剛落,後面衝出兩個魁梧的大漢喊道:“站住!”
四人頓時腳下奔飛,一時間堂中杯碟酒槳墜地四濺,擾的樓內大亂,酒客們大多數已經醺睡,此時被吵鬧聲驚醒,而青樓女郎則是在點東西、吃東西,更是趁機故意碰倒了剛滿上的酒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