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德將裴武叫到書房,示意他對案而坐,板著臉問道:“可會象戲?”
“象戲?”裴武搖頭。
李昭德起身,從架上小心翼翼的抬出一個匣子,放在案上打開,裡面紅黑相間的圓木十分精致。
裴武素知李昭德愛好雕工,直到今天才有深刻的認識,圓木如同壓扁的鵝蛋,光滑似肌,大小勻稱,且散發出的淡淡楠木香味可見其價格昂貴。
最為難得雕刻在圓木的字體遒勁有力,比之筆墨揮毫更有神韻,有一氣呵成之勢,玲瓏鬼鑿之工。
李昭德從案側拿出長方形的木板,從中間攤開成正方形,楚河漢界字體躍然木面。
“象棋!”裴武啞然失笑。
李昭德嚴肅道:“在神都,象戲乃六博集大成之技藝,你若想結交群臣,特別是軍方重臣,不會象戲,他們正眼都不會瞧上你一眼,老夫雖是臭棋簍子,教你卻也足夠。”
裴武打趣道:“昭德公的病的好了?”
李昭德頓時氣的吹胡子瞪眼道:“老夫不愛與後生開玩笑,休拿老夫當樂子,好好看,好好學。”
裴武慫慫肩,要說圍棋他是個菜鳥,但象棋他稱得上棋藝精湛,出社會之前,一手棋藝收了幾個漂亮的女同學做徒弟。
“馬走日,象走田,車行陣線,炮打翻山。”
李昭德一邊教著口訣,一邊擺棋,口中猶然念道:“王不碰面,仕走斜行,卒死不退。”
此時,端著茶來的李元紅目光火熱看向擺好陣勢的棋盤,大訝道:“阿爺,你竟然舍得拿你的老古董出來,平日裡我碰一下,便要挨你一頓打。”
瞥了一眼坐的筆直的裴武道:“他怕不是你的私生子,為何待他比我還好?”
李昭德知道他向來愛說渾話,懶得理睬,用空茶杯敲了兩下,李元紅趕忙給他斟上,又給裴武倒上一杯。
“坐!”
李昭德讓李元紅坐在裴武旁,看了兩人一眼,感慨道:“這幾天我想明白了,老夫離京太久,京中的人脈早已物是人非,即便連太子也對我這個老臣失去信任,宦海浮沉,老夫或許也該培養下你們這些年輕人去撐起家業了。”
李元紅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吹著熱氣,聞言知他說的是裴武,恬著臉道:“阿爺,你培養下我,我爭氣啊!”
李昭德有些恨鐵不成鋼吼道:“你爭氣?唯願你這混球少氣老夫,讓我多活兩年。”
“你呀,若是有裴武的一半才學,老夫死而瞑目了。”
“阿爺,你說話難聽的要死……我最近在讀史書,已是心中有墨,肚中有史的人了。”李元紅悻悻陪笑,不自覺嘗了一口熱茶,又被燙的吐了吐舌頭。
裴武見自己做了領居家的孩子,趕忙岔開話題道:“昭德公,實不相瞞,這象戲我也頗有心得,紅棋先走,您先。”
李昭德難以置信,心忖官奴也學得了這個。
將左炮拉至中軸象口,當頭炮。
裴武隨即把馬跳,若有所思道:“昭德公性情剛直,甫上來便是進攻,倒是性烈如棋。”
李昭德推了擋馬兵,見他飛象,笑道:“觀賢侄處事,酷愛冒險,不曾想棋風卻如此保守。推事院來勢凶猛,若只知道防守,棋差一招便會萬丈深淵。”
見李昭德跳馬,裴武劃仕,應道:“昭德公言笑了,冒險之前要首先護住身後的家人朋友,裴武從來不是賭徒,公可聽聞,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昭德的馬已至河道上,歎道:“好啊,老夫沒有看錯人,賢侄值得托付,可惜我沒有女兒,否則我們當為翁婿。”
兩人下棋的速度極快,李元紅插不上嘴,好好的下棋,總感覺兩人在說些正經的大事。
門外楊念琴聽了李昭德一番話,笑的合不攏嘴,兩頰像是盛開的桃花,眼波泛起春水,本來找裴武說事,最後卻提著裙擺回去了。
李昭德的車、馬、炮,已經全面進入裴武河道內的陣地。
層起彼伏,牽一發而動全身。
“賢侄,計將安出啊!風俗之期快到了,老夫估摸著推事院的三酷吏差不多該回神都了,王弘義、郭霸、衛遂忠,他們都非易與之輩,此番你雖意外見識了武延基和公主,但終究交淺言深,根基不穩。”
“看,你這過河卒,看似橫衝莽撞,臂如車使,可實則寸步難行。”
裴武觀著局內,己方陣營連環馬、彈子炮,車重車,將移位,配合仕象阻礙著紅方的進攻,河道外只有一個快接近宮闈的小兵。
將小兵往前推了一步。
“昭德公,可知當時我被來俊臣抓到麗景門釜甕中時在想什麽,我在想若能活著出去,再不會如此般束手就擒,就像這一盤棋,有意或者無意,走到現在,看似被動,實際上主動在我。”
李昭德劃仕道:“我仍舊看不出一點勝算,一往無前的小兵,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呢。”
“那便要看看小兵有多少底牌。”
李昭德看著裴武古井無波的眼神,以為少年郎死鴨子嘴硬,歎道:“你若有計劃,便告知老夫,老夫沉浸官場多年,或許能幫助你。”
裴武搖頭笑道:“我能保住李府,昭德公勿需擔心,需要幫助時,還請昭德公鼎力相助。”
李昭德皺了皺眉頭,已有些慍怒,偏是裴武喜歡賣關子,口風很緊。
裴武沉吟著,良久自信道:“你輸了!”
“輸?”李昭德疑惑的看向形勢大好的棋局。
裴武喝道:“小兵殺相!”
李昭德另一個相吃。
彈子炮其中一炮放棄連橫,衝至紅旗底線,“將,軍!”
紅旗殘相飛至帥線堵住炮口。
裴武依舊用炮打士,李昭德再用另一個士劃下吃,裴武計謀得逞的笑了笑。
一車衝陣至喉線。
李昭德這時才大驚失色,剛才的黑棋小兵、炮換他的士相,一時間竟然讓他的後方極度防守空虛,趕忙拉車回防帥線,防止裴武另一個車至帥線將死。
裴武挪動著另一炮至河中軸象口後,道,“將,軍!”
李昭德抽開卒線的當頭炮,黑棋連環馬頓時放棄連環,跳進紅棋的馬口,但此時吃已來不及,對方正在將軍中。
無奈下隻好劃士擋炮,就在以為對方要殺馬抽棋時,一顆喉車直達帥口旁。
裴武對旁邊沉浸在棋局的李元紅笑道:“不管處境有多艱難,只要心志堅定,便一定會贏。”
李昭德不服輸的用帥線車吃掉己方帥口的黑車。uukanshu
“再將!”另一顆在黑棋宮闈旁許久未動被忽略的黑車,‘啪’的一下,重重的吃掉帥線車。
李昭德瞪著眼睛正想用老帥吃車,但發現對方的‘將’早已移位至車線。
根據王不能碰面的規矩,他不敢再吃車,喉口的士因對方的當頭炮,不敢劃下護駕。
頓時老帥再無可移動的棋位,他果真輸了!
“老將當車!險棋,好一步險棋啊!”李昭德猶不可置信自己突然間莫名其妙的輸了。
裴武叉手道:“昭德公既知我愛用險,便不應該因局勢上好壞來判斷輸贏。”
“再來!再來!”李昭德發著狠,輸給晚輩臉上有些掛不住,況且他剛才說了這麽多大道理,結果被裴武殺了一波猝死。
裴武推脫不得之際,楊念琴的婢女知書來請道:“裴公子,鄉主有請移步,有要事商討。”
裴武當即起身道:“昭德公承讓了,既然姨娘有事自當前去,先讓元紅陪您對弈兩局,我去去就來。”
李府諸事由楊念琴操持,李昭德冷哼一聲算作答應,裴武願意和楊念琴合謀,卻對他守口如瓶,當下心裡五味雜陳。
隨即冷著臉又對李元紅道:“豎子,你來執棋,讓老夫好好殺殺你!”
李元紅苦著臉道:“贏你的又不是我,阿爺,你別把氣撒我身上啊!有能耐你別輸啊。”
李昭德被嗆的滿臉通紅,當即吹胡子瞪眼。
裴武忍俊不禁,任由父子倆互懟,隨著婢女知書灑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