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俊臣一個人坐在官廨大衙的太師椅上,兩條樹根般的手,摩挲著椅柄。
他的下巴高高揚起,臉上帶著笑意,仿佛在接受萬民的朝拜。
“來相?”一個黃鶯般的女聲響起。
來俊臣睜開眼,猶然不敢相信自己是‘來相’,臉色頓時有些陰鬱。
女子身著男裝,樣貌極為美麗,但來俊臣瞧了她兩眼,搖頭道:“不像,還是不像呀。”
女子問道:“來相,下官不像什麽?”
來俊臣卻不說話,這個女人是他搶來的民女,經過一番調教,終於是從了自己,女人識字讀了些書,來俊臣遂想起來聖人身邊也有個女官。
起了心思,讓她打扮成上官婉兒的模樣,在左右侍奉自己,並且還給了一個推事院錄事的虛職。
“不該問的不要問,你進來幹什麽?”來俊臣語氣嚴厲。
女人裝作官員那般拱了拱手,偏偏胸口肉多,一低頭便擠破了頸口的系叩,白膩之色洶湧澎湃。
女人渾然未覺,答道:“稟告我的來相,有兩個俊俏的公子,求見你。”
來俊臣聽她說話,夾著一股味兒,皺眉道:“回後衙去換身大點的官袍,穿的這麽緊做什麽!”
那女人嬌哼的一聲,負氣一般甩袖而去,來俊臣看著她後背被翹臀頂起的官袍,不由想到了牡雞司晨。
招侍衛將拜訪的兩人領進來,來俊臣不由冷笑。
“裴郎這是把推事院當後花園了,想來就來,還帶著不同的人來。”
裴武不與他廢話,道:“他是李府的二郎李元紅,今日前來便是為了帶走李元勤。”
“哦?”來俊臣陰鷙的目光打量著李元紅。
李元紅雖然恐懼,仍舊屏住呼吸與他對視,但來俊臣仿佛能看進人的心裡,不由心裡發毛。
“我奏稟了聖神,他同意了將造紙術和報紙交給你,俊臣,我兌現了承諾,現在該你了。”
來俊臣歎了一口氣,道:“你當我三歲小兒,本官要是放了李元勤,你到時候故意將造紙術和報紙做砸了怎麽辦?”
“又或者,做出來的東西,根本不能用,什麽都沒有見到便要人?本官有這麽無腦嗎!”
來俊臣癱靠在椅子上,神情玩味。
裴武冷笑:“既然你不願意便算了,我這就請上聖神收回成命,就當我們沒聊過這樁交易,聖神已經答應給賜我一個顯赫的家世,待我立功進了內供奉,俊臣到時我們不死不休罷了。”
說完拉著李元紅便走。
來俊臣倒是沒想到這麽決絕,喝道:“你不怕本官殺了李元勤嗎?”
“我怕個球,來俊臣,李元勤是生是死,我沒見過,焉知不是你耍手段謀我的東西,既然談不攏,拉倒!老子不談了。”
李元紅擔心李元勤的性命,想說什麽被裴武用眼神止住。
來俊臣見他們腳步速度極快,轉眼出了大堂,趕忙追了出去。
“裴郎,誤會了!”
來俊臣一邊喊著,又讓侍衛將他們攔下,來俊臣到了裴武身邊,笑道:“裴郎不經逗,本官開玩笑而已。”
“不過,裴郎,本官也有條件,一個月內報紙必須出來,否則別怪本官手下無情,人可以先給你。”
裴武哼道:“俊臣你倒是打的好算盤呀,無須廢話,我答應了,把人領來,若是身體缺了什麽東西又或者奄奄一息,便當我沒來過。”
來俊臣感受著裴武的怒意,搖頭失笑。
須臾,有侍衛拖著李元勤而來。
李元紅遠遠看見便落了淚,衝上去抱住渾身是血的李元勤,號啕大哭。
“阿兄!阿兄!”
李元勤微笑的看著他,午後的陽光在他的眼睛裡反射,倒影出悲苦的汪洋。
往昔歡笑,醉宿勾欄的場景在李元紅腦海中略過,眨眼間,又是鮮血淋漓的兄長,他推開侍衛,將李元勤背起,不停的喃喃道:“回家,走,我們回家!”
裴武見李元勤性命無虞,松了一口氣,但見推事院的其他酷吏皆不在,憂心忡忡離開推事院。
人不在,說明推事院的後手可能在布置中了。
來俊臣獰笑的看著他們,又在後面提醒道:“裴郎,不要忘了剛才的答應的話,若怠慢國器發行,聖神那邊,你便有欺君之罪。”
裴武頭也不回的走了。
事情謀劃到這一步,便到了短兵相接了,來俊臣萬萬想不到,國器便是裴武送給他的超級大禮。
這份死亡禮物,越是問世的早,來俊臣越死的難看。
當然若是武承嗣能夠輕而易舉的拿下來俊臣,也無須這麽冒險。
翌日,裴武朝會依舊蹲在最後一排觀察形勢。
與往日不同,李旦被禁足沒了身影,而平日不愛來朝會的張氏兄弟卻早早的在朝堂等候。
朝會一開,蘇味道便帶頭攻訐來俊臣,細數了來俊臣作為殘害天下的十大症狀,除了以往迫害朝廷重臣、強搶民女、以權謀私、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等等以外,還新加了兩條最為重要罪狀。
一則搶奪裴武的造紙術和報紙等國器,謀奪功績,居心叵測。
二來推事院衛遂忠反水,告來俊臣指使他們在風俗期間,特意繞道去房州找尋李顯的罪狀,設局謀害太子,且打算將魏王、梁王、太平公主、張氏兄弟等通過誣陷一網打盡,並言來俊臣自比皇帝石勒,有謀反不軌之心。
遂忠的反水,朝廷頓時引發軒然大波, 來俊臣也沒預料到衛遂忠這條忠狗竟然會背刺他。
武氏諸王、張氏兄弟早做好準備,親自下場攻訐來俊臣,以往東宮黨派受推事院殘害已久,見狀也紛紛聯合起來對來俊臣進行一場聲勢浩大的彈劾。
裴武貓著身子,在後面看著狼犬、鷹狗們互咬,心裡大爽,同時也驚訝武承嗣的手段,衛遂忠是被策反,還是魏王府安插在推事院的暗樁?這個不可而知。
朝堂上亂成一片,根本看不出來誰支持誰,只有互相對罵的聲音。
武曌也有些分不清,要說信任,武氏諸王和張氏兄弟自不用說,來俊臣也很得她的信任,以往都是兩派人同時對付東宮的勢力,今日卻不死不休了。
但基於這麽多年來俊臣和推事院為她翦除無數的政敵的信任,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攻訐,她還沒看清其中的緣由,不好妄下結論。
特別是衛遂忠彈劾來俊臣有石勒之心,武曌反而覺得這是栽贓和誣陷,武氏諸王和李唐皇室想要帝位可以解釋,但來俊臣一個市井之徒起家的官員,也配覬覦帝位,扯上謀逆簡直天方夜譚。
裴武冷眼旁觀,來俊臣神色猙獰,猶如一根擦了火的火柴般,被徹底的點燃。
他身上的這團火,要麽燒死朝廷上的這群人,要麽燒死他自己。
來俊臣在武曌的喝令下自陳清白,他先駁斥了搶奪裴武的造紙術和報紙之罪,言裴武自願,武曌對此知情,認可這一說法。
對於衛遂忠的背刺,來俊臣則是招來了王弘義、郭霸、全曹等人證明,言衛遂忠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