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愛紙如命,少監說的竹子,早已試過呀。”
裴武笑道:“余主事可是按照楮紙的工藝流程實驗的?”
“不僅是楮紙,還有藤紙、麻紙的流程工藝皆試過,老朽當初發現這種原料的時候,也欣喜若狂,可惜廢材就是廢材,始終變不成金貴的紙。”
老余頭越發的感慨。
裴武思忖道:“你選材怎麽選的。”
老余頭眼神裡有些鄙夷,暗罵裴武是個門外漢,但又忌憚他少監的身份,隻好道:“當然選取又粗又大的竹子,原料自是越多越好。”
宋璟見裴武一副笑吟吟的模樣,靈光一閃道:“少監,你的意思莫非是選材出了問題?”
“正是!”
裴武點頭,對他道:“廣平兄聰明,先不說後面的流程,單在選材上,余主事便犯了致命的錯誤,不管他後面的工藝有多精細,做出來紙張都粗糙無比。”
老余頭顯然不信,認為裴武嘩眾取寵,刻意誇大竹紙來欺騙眾人。
造紙術的原理只要掌握了,其實什麽原料都可以拿來做紙,無非可能在去除顏色上需要花費一些功夫。
他年輕的時候,甚至認為,萬物皆可紙。
宋璟卻露出截然相反的求學的態度,追問道:“請少監不吝賜教。”
裴武沉吟道:“竹紙的選材尤為重要,和楮、藤、麻不同,必須挑選嫩竹來原料,由於嫩竹的韌性很好,得到的紙泥越細膩,而且嫩竹去青後,顏色潔白,可以做出成色極好的白色紙來。”
老余頭冷嘲熱諷道:“無稽之談。”
“這背離了造紙選材的原理,少監不要再誤導人了。”
裴武也不惱,又問道:“老余頭,你在試驗竹紙的時候,焚煮的時間是多久?”
“十五日。”
裴武搖頭,單從楮紙製造的流程上看,並未看出什麽問題,說明要麽是原材料,要麽是火候出了問題。
果不其然,兩個問題老余頭在試驗時都犯了錯,無怪乎造不出竹紙。
裴武回憶著考公時,天工開物裡面的考題,造紙法需焚煮八天。
“時間幾乎長了一半,破壞了竹子的特性,我猜余主事你造出來的竹紙是一團團紙疙瘩是吧?”
老余頭聽他一語中的,也不由認真起來,打量著眼前信誓旦旦能造出新紙的年輕人。
“少監,你也相信,萬物皆可紙嗎?”
裴武一愣,頓覺得他思路清奇道:“我總算是知道老余頭你為何能想出混合紙了?萬物皆可紙,有趣,不過我隻懂造竹紙。”
老余頭聞言失望,勉強打起精神道:“那少監說,多久時間合適?”
“八天八夜。”
宋璟從袖袍裡拿出了筆,在水池裡滌蕩了一下,又從拿了兩張楮紙的樣品,認真的做著筆記。
李元紅則是聽天書般的昏昏欲睡,張望著正在作業的工匠們。
全曹和李余福圍著他們看了一陣,見裴武不再提問,催促道:“如何了?可對楮方匠交代清楚新型造紙術。”
裴武點頭。
李余福知道裴武答應了武承嗣不會將真的造紙術交給推事院,見他很快聊完,暗道他在敷衍了事。
李余福了然於心,幫著打圓場道:“既然如此,老余頭,你好生研究,將裴少監剛才講的反覆琢磨下,看是否可行,然後展開試驗。”
全曹怒喝道:“琢磨個屁,按裴武說的辦,直接投產。”
老余頭被他激怒,指著全曹的鼻子罵道:“你們這群不懂裝懂的假道學,造紙關系到朝廷文脈,豈是可以這般動動嘴皮子就可以褻瀆的。”
“老朽死了也不造竹紙,這是浪費楮方局的人力物力,浪費老朽的時間!”
“紙不是什麽玩物,你們不配指手畫腳!”
李余福見老余頭不配合,任由他發怒,也不製止,冷眼旁觀,他巴不得老余頭不給推事院面子,這樣便可以拖延裴武造紙的時間。
全曹大怒,威脅道:“你怕死可以,你家人怕不怕死?你再敢說一個不字,休要怪本官明日將你的家小全部抓進麗景門裡,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余頭被嚇得臉色蒼白,顫抖的問道:“你是推事院的人?”
“是!”全曹冷笑。
老余頭當即從憤怒之色轉變為驚恐之色,連連求饒,並答應全曹立即按照裴武指點的流程和原料進入投產。找書苑zhaoshuyuan
“新紙造出來的時間需要多久?”全曹喝問。
“二十天內,老朽必然可以造出來,但醜話說在前頭,若到時候還是紙疙瘩,這和老朽沒有關系。”
全曹哼了一聲,略帶警告的看向氣定神閑的裴武。
出了少府監,裴武對眾人道:“能不能造出紙來二十天后見分曉,宮裡造紙的差遣我現在交給宋佐郎,日後有關造紙術的進度,問他便可以。”
又轉頭對宋璟道:“廣平兄,你可願意接這個差事,督造竹紙。”
宋璟露出激動之色,拱手道:“造紙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少監既然信任下官,宋璟定然不會讓少監失望。”
“該是我謝過廣平兄才是。”
兩人交心的一幕落在全曹眼裡,變成了虛偽的官場客套,譏諷道:“裴郎與張氏兄弟般,貪玩呀!”
裴武借機發作,以此試探他:“全曹老兄,你不怕我在聖神面前,日日講你的壞話,你的官職、腦袋很可能因此沒了,我既和張氏兄弟一樣,你覺得我對付不了來俊臣,但對付你總歸綽綽有余。”
全曹眯著眼看他,抿著嘴不說話。
“全曹,我命你跪下來求我!”裴武大吼。
一旁的李余福、宋璟、李元紅都呆住,不明白裴武為何突然發難。
全曹陰狠的笑了笑,露出看可憐蟲的表情,旋即又搖了搖頭。
“裴郎請自便,老夫豈會怕了你,哈哈哈。”
說完,全曹如高昂的公雞般拂袖而去,留下裴武一臉思索的佇立在原地,靜靜的看著他囂張跋扈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