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大的帳篷本來就是嬴子陽駐軍休息的主要場所,裡面空間極其廣闊,原本應該衛兵拱列,此時卻只有空蕩蕩的一座帳篷,以及最中央的一把椅子。
一身白衣的嬴成蟜,雙手按著膝蓋,沉默地坐在那裡,遙望著他們。
他的眼神是安靜的,又帶著刀劍一樣的鋒利,卻不咄咄逼人。
只是能把一切都看透似的,靜靜地站了起來。
趙昊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此時卻不能不束手束腳,他什麽話都沒有說,就靜靜地看著嬴成蟜。
可自始至終,嬴成蟜只是站了起來,連眉梢都沒有跳動分毫。
嬴子陽開始感覺不是很自在,這場面讓他覺得自己根本就是不該存在的外人,像是糕點上的蒼蠅一般。
“小侄見過皇叔!”
趙昊客氣的行了一禮。
“小侄?”
嬴成蟜眉毛一挑,似乎沒想到趙昊會這樣稱呼自己。
“不管怎麽說,咱們確實是叔侄關系。”
趙昊笑道:“看見你,小侄很高興,因為再也不用費心費力的去找你了,你自己送上門,小侄倒是省心了不少。”
“如今伱身在大營,周圍帶甲數千,好像是本君更佔有優勢吧,你省心什麽?”嬴成蟜被趙昊的話逗笑了。
嬴子陽在一旁看了趙昊好幾次,想要開口搭話,卻被趙昊身旁的無涯以眼神嚇止,便又強忍著站住,默然不語。
他心裡想的跟嬴成蟜一樣,卻不敢說出同樣的話,怕無涯一劍先將自己殺了。
“皇叔還有什麽臨終之言要交代的?”趙昊又自顧自的問道。
“呵呵!”
嬴成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本君很好奇,子嬰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處處針對他,最終害死了他。”
雖然這話他是帶著笑意說出來的,但話裡話外,無不帶著興師問罪的目的。
畢竟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結。
如今能當面問清楚趙昊,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然而趙昊聽到他的話,卻是心頭一震,暗道這家夥該不會是想找我復仇吧?
其實,熟知歷史的他,對子嬰有些不滿,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子嬰做的那些事情,確實蠢了點。
但要說子嬰是他害死的,純粹是無稽之談。若非子嬰想要殺他,他根本不會對子嬰出手。
所以,面對嬴成蟜無厘頭的問話,趙昊遲疑了片刻,才笑呵呵地道:“原來是這事啊,說實話,我跟他也並非無冤無仇,他是皇叔的兒子,我是嬴政的兒子,就這麽簡單。”
“呵!”
嬴成蟜呵了一聲,冷笑道:“難不成,你是在為你父皇報仇?”
“可以這樣說!”
“胡說八道!”
嬴成蟜怒斥一聲,沉沉地道:“本君看你是知曉本君兒子日後會稱王,故意提前弄死他的!”
“嗯?”
趙昊微微一怔。
很明顯,他被嬴成蟜這句話震驚到了。
歷史上的嬴子嬰,確實稱王了。
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稱王,而是繼位秦三世,被趙高忽悠成了秦王。
可是,嬴成蟜怎麽會知道此事?
難道他也是穿越者?
不!不可能!嬴成蟜絕不可能是穿越者!
那麽
想到這裡,趙昊下意識抬頭看向嬴成蟜,卻見嬴成蟜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不由心裡一咯噔,這家夥在詐自己!
“呵呵呵”
嬴成蟜忽地一陣輕笑,道:“你果然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據我所知,我那侄兒,好像在宮中平平無奇,六年前,突然像開了竅一般,在宮中左右逢源;
三年前,更是在博士宮一鳴驚人,那些國策,信手拈來,簡直如有神助!”
話到這裡,頓了頓,又沉沉地問:“你究竟是誰?”
“是你爹!”
嬴成蟜:“.”
趙昊:“.”
兩人對視,皆是不語。
半晌,嬴成蟜緩緩坐下,轉移話題道:“嬴政死了,扶蘇也死了,蒙恬兄弟自有其缺點,不可能成為你的助力;
趙高和李斯都與你有仇,就算我不殺你,他們也會殺你!”
“不過雞犬入廟,何須在意?”
趙昊不屑一笑:“只要有我在,大秦的天還遮不住眼!”
“哼!倒是如你父皇一樣狂悖!”
嬴成蟜冷哼道:“雖然本君恨不得馬上殺了你,但本君今日請你來,是想請你看好戲的!”
“請我看好戲?難道就沒有害我之心?!”
“這麽說的話,也是!”
嬴成蟜故作恍然的點了點頭,又道:“讓你明明白白的死,好像更能撫慰我痛失愛子的心情!”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趙昊笑了笑,然後自顧自的找了個座位,扣案道:“不是說請我吃美食麽?總不能不讓將死之人吃飽飯吧?”
“呵呵.”
嬴成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旋即抬頭看向嬴子陽,後者古怪的看了趙昊一眼,緊接著轉身離開了軍帳。
很快,一盤盤鮮香撲鼻的菜肴,就被士兵們端了上來。
趙昊打量了一眼,由衷讚道;“想不到長安君也是美食愛好者!這些都是我喜歡吃的菜!”
“公子昊在鹹陽開的酒樓,名滿天下,這些菜都是你酒樓的廚師做的,你不知道?”
“哦,是嗎?”
趙昊反應了一下,旋即含笑說道:“許久沒去吃了,想不到他們已經這麽出色了!”
嬴成蟜也是含笑,感慨似的道:“公子昊的識人,用人之能,比之我皇兄都過猶不及,想當年.”
“行了!你就別提你們當年了,說出來倒我胃口!”
趙昊鄙夷的擺手打斷了嬴成蟜,隨即拿起筷子,正準備夾肉。
就在這時,一名司馬從帳外走來,拱手道:“啟稟君上,鹹陽急報!”
“何事?”
“趙池已經前往清氏商行了!”
“呵,好戲要開始了麽?”
嬴成蟜冷冷一笑,旋即看向趙昊:“你猜,清氏商行的結局會如何?”
“區區一個商行,何足掛齒!”
趙昊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然後抓起一塊羊排,塞進嘴裡。
一旁的嬴子陽滿臉驚奇:“你不是怕我下毒嗎,怎麽還敢吃?”
“如果我就這麽簡單的被你毒死,如何消得了皇叔的心頭之恨?”
趙昊就像看白癡一樣看了眼嬴子陽,隨即朝嬴成蟜挑釁似的擠眉弄眼:“是吧,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哼!”
嬴成蟜冷哼一聲,沒有理會趙昊,直接朝稟報之人擺手:“再探!”
“諾!”
稟報之人應諾一聲,恭敬退出了軍帳。
趙昊忽地想起什麽似的,笑吟吟地問:“皇叔可知小侄最擅長什麽?”
“什麽?”
“當然是偷家呀!”
嬴成蟜:“.”
另一邊。
清氏商行的大門前。
一輛非常華貴的馬車在一眾仆從,還有門客的簇擁下,停在了清氏商行的門口。
那些騎馬的門客,手中都帶有一些武器。
這時,只見華貴的馬車車簾,在馬車停穩的下一刻,緩緩被人拉起,露出一名年約四十歲左右的官吏。
此官吏,名為趙池,是宮中的永巷令,專門掌管后宮宦官,宮女生活,以及宮人犯罪懲處的。
“永巷令,您慢請!”
清氏老五見趙池從馬車上下來,連忙上前攙扶。
趙池之所以能成為趙高的心腹,得益於趙池在宮中的作用。
始皇帝沒有立皇后,后宮之事,大多由專門負責后宮事務的宦官管轄。
而像趙池這樣管理宦官的官吏,則尤為重要。
那些年,始皇帝忙於政務,雖然很少接觸后宮嬪妃,但偶爾也會放縱一回。
趙高伺候嬴政,對嬴政的喜好,自然了如指掌,這一來二去,趙池就成了他培養的對象。
有了趙池的幫助,趙高在始皇帝面前,更是風生水起,后宮大小事務,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眼見清氏老五對自己如此客氣,趙池心裡跟明鏡似的,笑呵呵地道:“想通了吧?若是早些想通,有了趙府令這座靠山,你們何必被一個小丫頭壓這麽多年?”
“是是是,老令所言極是!”
清氏老五一邊點頭哈腰,一邊將趙池扶下馬車:“那小雜種勾結外人,謀奪我們的資產,若不將她趕出清氏,將來清氏必毀於她手中,還請老令為我們主持公道!”
“好說!”
趙池一邊看著清氏大院,一邊點頭應和:“老夫今日既然來了,就是代表的趙府令,此事肯定能給你們解決,但也不要忘記之前答應我說的條件!”
“老令放心,答應趙府令的三成,我們絕不敢食言!”
“如此甚好!”
趙池滿意的點了點頭。
此時,清氏商行正廳已經陷入了僵局。
巴宓將清氏族人的醜事,以及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捅了個底朝天,雙方已經徹底撕破了臉。
如今,巴宓坐在主位,面冷如冰,心如止水。
她十分清楚,這些清氏族人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動手,就絕不可能只有這點伎倆。
僵持只是短暫的而已,她的這些叔叔伯伯們一定還有後手。
目光環顧一圈之後,巴宓發現這些叔叔伯伯似乎少了一個人,瞬間猜到了什麽似的,笑道:“我明白了,這段時間,五伯父好像與宮裡那位上官走得很近,據說那位上官是中車府令趙高的心腹,想必諸位叔叔伯伯在等他吧?”
“就是不知道,為了奪權,你們許諾了什麽好處給趙府令,該不會把咱們清氏商行都送出去了吧?”
“小雜種!你給老夫住嘴!”
剛剛被巴宓捅出自己秘密的清氏老三,仿佛被踩中了老鼠尾巴一般,怒喝一聲。
廳堂內的眾人也紛紛怒目而視巴宓。
但巴宓似乎得到了確認一般,臉色愈發燦爛:“各位叔叔伯伯們有沒有想過,自古官商不兩立,大秦歷來有輕視商人的傳統,你們付出那麽高的代價,真能得到對方的庇佑嗎?”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一驚。
是啊!大秦歷來都輕視商人,也就最近兩年,才大開商路,提高商人的地位,可實際上,這種提高是有限的,那些真正的大秦貴族,同樣鄙夷商人。
趙高雖然不是大秦貴族,但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他真願意庇佑自己這些人?
“小雜種!你少在這裡危言聳聽!”
眼見眾人皆被巴宓的話震住了,清氏老二也忍不住站出來呵斥巴宓。
更有甚者,清氏老四已經衝上前,準備教訓巴宓了。
然而,還不等他動手的時候,外面已經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老四,稍安勿躁!”
巴清氏大伯出聲製止了清氏老四,抬頭朝門外看去。
只見趙池在一眾門客的簇擁下,還有清氏老五,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臉上還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老令!”
“老令!”
趙池剛跨進廳堂,清氏眾人便異口同聲的朝他行禮。
至於巴宓,則緩緩坐在主位,紋絲不動。
看到巴宓如此輕怠趙池,清氏眾人嘴角皆勾起一抹笑意。
想必這巴宓還不知道朝中發生的大事,還指望那個公子昊為她撐腰,可惜啊,公子昊再厲害,還是公子,而非太子。
太子已經是少皇子胡亥的了。
等胡亥登基稱帝,那公子昊還能為她撐腰?
想到這裡,清氏眾人的笑意越發濃烈,仿佛要笑開了花。
“小宓,老令親臨商行,還不趕緊過來拜見,怎麽一點禮數都沒有?”巴清氏大伯皺眉低喝,像是在提醒巴宓,又像是在提醒趙池。
果然,趙池聽到巴清氏大伯的話,瞬間皺起眉頭,將目光落在巴宓身上,眼睛射過一道凌厲的精光。
而巴宓則像什麽都沒聽到,什麽都沒看到一般,淡定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娘當年帶著清氏族人,從巴蜀深山,到鹹陽都城,讓巴清氏聞名整個帝國,如今,我娘雖然不在鹹陽都城,我巴宓依舊可以讓巴清氏之名,傳遍天下!”
說著,扭頭看向趙池,目光冷漠的道:“不管你是誰,不管你用什麽手段。今日,任何人休想從我手中奪取我娘的家產。
除非,乾坤顛倒,大秦法律不複存在。否則,我有權處理我娘交給我的家產!”
“呵呵。”
趙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小女娘, uukanshu 還真是有趣啊,這話好像說到了點子上,如今的大秦,確實已經乾坤顛倒了”
“嗯?”
巴宓秀眉微蹙,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卻聽趙池又笑道;“想必你還不知道吧,大秦始皇帝已經薨了,大秦長公子自裁了,大將軍蒙恬死罪下獄了,大秦太子乃少皇子胡亥,也是趙府令的弟子.”
“吧嗒!”
巴宓手中的茶杯,不自覺地掉在了地上,整個人如遭雷擊。
清氏眾人哄然大笑。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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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