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閣的包間內,穿著褶皺馬褂面帶菜色的男人,緊緊握住白鶴軒的手,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老陸,你怎麽還和我客氣呢。”白鶴軒收起文明杖,露出了最真摯的笑容。
“不!不是客氣,要不是你想方設法送來藥品和糧食,很多傷員只怕熬不過去。”
提到那些傷員,老陸的眼角漸漸濕潤。
那些遊擊隊員們可都是不怕苦不怕死的好漢,也是他的親人,舍不得失去他們任何一個。
“盡可能地幫助更多的戰士們,是我們應該做的,我隻恨不能做得更多。”
要糧食沒糧食,要武器沒武器,要藥品沒有藥品。
白鶴軒深知遊擊隊員們每一分鍾都在消耗著自己的生命!
自己縱然家財萬貫,可要想突破封鎖運送物資卻難上加難。
每當想起那群可愛又可憐的戰士們,他的心總會隱隱作痛。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不用擔心我們。大夥兒一定會堅持到最後,你在上海,務必保護好組織,也保護好自己。”
白鶴軒不住地點頭。
隻覺得他的雙手很暖很暖,這是同志帶來的溫暖,一直暖到心窩裡去……
過了半晌,他正色問道:“上級還有什麽任務嗎?”
老陸壓低了聲音,“目前軍統正在積極鋤奸,似乎遇到了阻礙。上級的意思,在不暴露的前提下,盡可能地協助他們。”
一口氣說完了任務,他握了握拳,咬牙切齒道:“真不明白,幹嘛要幫他們?當初可沒少禍害大家……”
白鶴軒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多說一句話。
他知道老陸是個好同志。
三年前他被中統害得家破人亡,滿門七口無一生還,那可是血海深仇啊!
哪怕是對軍統,他也抱有強烈的敵意。
可如今形勢大不相同,日寇的實力過於強大,困於孤島的國人,不得不放下所有恩怨。
團結一致攜手禦敵!
事實上他和軍統站的代理站長八爺還有幾分交情,雖然彼此從沒見過面,但在情報上經常以特殊形式共享。
平心而論。
這位神秘的八爺很有大局觀,不滑頭也不死板,更沒有軍統素來的自私和傲慢。
但這些能和老陸說嗎?
素來沉穩的白鶴軒,只是點點頭。
淡淡地道:“我遵從上級指示。”
老陸沉吟了一下,突然問道:“你知道啟明星嗎?”
“啟明星?”白鶴軒身子為之一振,“整個特工界包括特高課都在傳,他是假的,不存在,只是傳說中的特工。”
“不是傳說,確有其人。延安那邊的消息,第三戰區鬼子部署的情報就是他傳遞出去的,這家夥還真有點東西!”
“真有?是我們的人嗎?”
白鶴軒大喜過望。
啟明星實在太傳奇了,人人都在傳,傳得神乎其神。
似乎他無處不在,可又偏偏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要是自己人,那該多好?!
可老陸的回答令他很失望,“不是!不知道哪方面的人,十有**是軍統的。不過我聽到風聲,特高課最近針對啟明……”
“不好!”
在樓下負責警衛的小夥子快步衝了進來,“有敵人包抄過來了!”說完立刻轉身,守在門口。
“糟糕!”老陸滿臉懊惱,“難道我被跟蹤了?我說怎麽一路上……唉!”
他一拍大腿,掏出手槍,衝著白鶴軒道:“我們掩護你,你快走!”
“那怎麽能行?要走一起走!”
白鶴軒提起手中的文明杖,斷然拒絕。
樓下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敵人已越來越近,聽上去大概有五六人,但能料到絕對不止這些。
老陸狠狠瞪了他一眼,“磨蹭什麽呢!我命令你,快走!”
白鶴軒淡定地向門外看去,又探頭掃了一眼窗下,閃身到門口笑著調侃道:“你什麽時候成我的上級了?我怎麽不知道?”
砰——砰——
槍聲響起,整個青蓮閣一片騷亂。
“抓活得!抓活得!我要抓活得!”
“快跑啊!他們有槍啊!”
“有人打劫啊!”
樓上樓下,所有人都跑動起來,亂成一鍋粥。
嗖——
一條黑影悄聲無息地竄了過來,老陸隻覺得脖頸上的皮膚驟然緊縮,汗毛炸起。
唰——
一道寒光閃過!
撲通一聲,屍體倒地!
負責警衛的小夥子瞪大了雙眼,見倒地的並不是老陸而是店員打扮的年輕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老陸驚愕地看著地上的屍體,“他,他是76號的頭牌殺手韓飛吧?”
“正是韓飛,的確是一把好手,可惜過於自負,貪功冒進。”
白鶴軒手中的文明杖不何時變成細長的利刃。
他輕翻手腕,鮮血便已震落,姿態風雅依舊。
驕傲的頭牌殺手以為白鶴軒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富商,製住老陸便大局在握,結果還沒能看清殺他人,便已經稱為了一具屍體。
殺人只在眨眼間!
誰能想到這才是真正的白鶴軒呢?
樓下仍是一片混亂,76號那幫人非但沒瞧見他們,連樓都上不來,但他們總會上來的。
千鈞一發。
“我有義務保護你!你比我重要!”
老陸咬緊牙關,決定犧牲自己吸引火力,抬腿就要衝下樓,身邊的白鶴軒一把拉住他。
“我們都很重要!”
老陸呆呆地看著他,印象中的白鶴軒就是這樣;談笑之間,似乎永遠都有著一種洞若觀火的智慧與冷靜。
“唉!我就是個粗人,死就死了。你不一樣,你的作用比我大得多,組織需要你!我絕不能讓你出事啊!”
老陸急得直跺腳,恨不得將他從窗口丟出去。
咦?窗口?可足有十米高啊!
十五分鍾之前……
天風搓了搓手指,腳下加快步伐,圍繞著青蓮閣繼續兜著大圈子,不動聲色地勘察地形。
想不到白氏家族的繼承人居然是紅黨?那他妹妹白羽知道他的身份嗎?白羽本人也是紅黨嗎?
無論於公於私都必須出手。
人必須救,可也不能暴露自己,不然的話之前做的一切也都前功盡棄了。
好在樓高又多窗,所以窗下並無特務把守。
那麽問題來了,怎麽樣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救人呢?
還真是一道棘手的難題。
當他看到東街口時不由得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那邊已經蠢蠢欲動了。】
天風遙遙望去,76號的人開始分批次向著茶館的前後門走去,更有一撥人悄悄堵在路口。
76號在收網。
天風:你可知他們要抓的是誰?
【這我哪裡知道?】
天風這才明白原來二人視覺,聽覺也不盡相同。
自己看到的逸君不一定察覺,他關注的,自己也未必留意。
“回家咯,回家咯。”天風嘴裡念叨著,悠哉悠哉地過了馬路。
【你當真見死不救?】
天風神色慵懶,吹起口哨。
當他路過一名小乞丐身邊時,突然停下腳步。
“好心人給口吃的吧!“小乞丐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伸著黑黢黢的小手,把話說得好似念經一般。
一塊亮閃閃的大洋落入小手。
小乞丐抬頭,一臉震驚,直愣愣地看著對方。
只是男人墨鏡下是高高豎起的風衣領,遮擋住大半面容,令人看不真切。
“這枚大洋給你,幫我辦件事兒唄。”
“大爺隻管吩咐,只要小人能做到的……”
天風想了想,又掏出五毛錢,指著東邊的拉著厚厚草料的驢車道:“你去把這五毛錢給車主,讓他把驢車趕到青蓮閣西北角第三個窗口下,等上個五分鍾。”
“就這麽簡單?”小乞丐一臉不可思議。
啪——
天風打了個響指笑道:“不然呢?讓你上刀山下火海?”
小乞丐笑容羞澀,低聲道:“不用這麽多錢的。”
天風蹲下身子,笑著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賞你的,去吧!”
“好嘞!”小乞丐接過錢,連蹦帶跳地跑了。
哈哈,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天風直起身子,撣了撣衣袂,抬手叫了一輛“飛星”出租車。
另一邊,黝黑高大的漢子,戴著大大草帽,懶洋洋地靠在驢車邊,低頭看著手心裡的五毛錢,想著小乞丐的話。
草帽下的那雙眼眸淌著變幻莫測的色彩。
幽深如冰海。
【你剛剛犯了個錯誤,你知道嗎?】
天風:怎麽?
【你給小乞丐的錢, uukanshu 太多了!令他對你印象深刻,萬一以後有人細查起來,你想想吧!】
天風心頭亂跳。
的確是給多了。
作為新世紀的人,對於一塊大洋在這個年代的購買力根本沒有概念,當他隱約察覺時,也沒臉往回拿。
糟糕!
天風硬著頭皮問道:這麽專業嗎?還特意去查?這裡可是三不管的四條馬路唉,乞丐也是流動性的。
【不無可能!你有計劃為什麽不事先和我說?大家一起商量,就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他仿佛軍訓中最嚴厲的教官,天風不由得把身子縮在了後座的一角。
也許是感受到了他的沮喪,逸君的聲音柔和起來。
【你的計劃很謹慎也很巧妙,你不是特工卻能做到這點,實屬不易。但我們的工作容不得一點疏忽,看似不起眼的小漏洞往往是致命的。】
天風:你說得對。
【通知八爺善後。】
天風:林問嶽不會殺人滅口吧?
【就算小乞丐被滅口也是你造成的!】
天風:我……是我的錯。
【罷了,叫他們派人把小乞丐帶出上海,反正在哪兒乞討都一樣。】
他的命運被人改變了,不經意間,也改變了別人的命運。
命運的流轉就是這麽荒誕,車窗外的光景飛速而過,仿佛一切都那麽虛幻。
香煙的火光在指間明明滅滅,將他整個人映襯得越發孤寂,被時代拋棄的孤寂。
真的好懷念國泰民安的新世紀,可還回得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