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既然惱怒,很多人就要倒霉。
比如在都元帥府門樓墜地的大行皇帝,又比如即將迎來整肅的船員們。甚至原本力求雍容,現在卻不得不出面壓製朝堂群臣的移剌楚材,也能算是個倒霉的。當然,罪魁禍首一定會最倒霉。
郭寧是邊疆武人出身,自幼見多了廝殺搏戰。大金北疆的武人們又與異族混居多年,人多沾染胡風,無論對敵還是在日常生活中,好男兒都講究勇猛強悍,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莫說忍氣吞聲了,稍微猶豫遲疑就會被人看不起。所以野狐嶺敗戰之後,那麽多的潰兵散在山野塘濼,還能靠著凶戾手段立足。
如今知道了試圖插手中都政變,擾亂定海軍的禍首便是賈涉,郭寧哪裡能容他?
隻說一句將之抓捕,已經是看在此人先前殷勤奔走,為定海軍安排糧食走私的情分上。換了他人,郭寧的命令多半便是直接斬殺了,傳首來看,哪裡還要加個審問的環節?
要把賈涉抓到直沽寨來,這還不止是單純的抓捕。
定海軍與南朝宋國在經濟上自然是緊密關聯,但關聯不代表軟弱,更不代表郭寧會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宋國對定海軍的挑釁,先前阻斷糧食貿易算一次,此番扇動海上綱首,算第二次。以此看來,宋人對定海軍、對郭寧的行事風格怕是不夠了解,以至於反覆挑釁。
所以定海軍必須要在軍事上展現強勢,給宋國一點顏色看看,否則宋人食髓知味,後繼說不定會有更多的挑釁,永遠沒有消停。
後世所謂“以鬥爭求和平”,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所以這次抓捕,是長途奔襲的軍事行動,更是示威,必得做得漂亮,做得雷厲風行,才能震懾南朝宋國境內相關的鼠輩。
為此,不止李雲和周客山動用了手頭的力量,董進也協同兩人,提前調集將士待命。負責前出偵察的精乾人員乘坐周客山的快船,更早一步就南下。
隨同郭寧駐在直沽寨的軍事參謀很快制定了詳細計劃,又將之通報中都的移剌楚材,以便中都方面做好後繼的應對。
一時間,從中都到直沽寨,不下上百人為此奔忙準備。一般的士卒不知道郭寧下了什麽命令,但知道內情的人彼此交接任務時,都有些緊張情緒,說南朝宋國境內有人作了大死,恐怕郭元帥會有些懲治的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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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直沽寨裡緊鑼密鼓的準備,楚州方面一無所知。
南朝人想事情的角度,與北人大不相同。宋國一向以正朔自詡,講究文采風流,運籌帷幄。北方武人習慣了白刃見血以後再論高下,南方士子的畢生功力卻大都在刀筆上。而士子們的刀筆功夫又鮮少能施展於敵國,多半都在面對同僚的時候大顯神威。
在定海軍的報復行動即將到來之時,楚州山陽縣城裡,陰沉沉的天空下,秋風卷土,氣氛肅殺,軍民百姓無不嚴肅。偶有小吏走在街上,很快就被熟悉的商賈或者地方上的土豪攔住,然後拉到街角偷偷發問:“怎麽樣?怎麽樣?誰佔上風?”
山陽縣城是楚州的治所,此地是運河在大宋境內最北端的城市,既是淮河向南通往長江的唯一出口,也是黃河奪泗以後通往黃水洋的唯一出口。此地百年來都是大宋東北邊界的門戶,紹興初,韓世忠率軍八萬駐在此地,淮東得以安寢;紹興末,劉琦也曾在地抵擋完顏亮的大軍。到開禧年間,金宋兩國兵戈再起,畢再遇領楚州之眾於此,南下金軍空有精兵七萬、戰船五百余艘,只能不逞而退。
正因為此地重要,歷年來大宋安置在此,或者有權指揮楚州事務的,都是朝堂上公認的幹練之臣。這數月來,隨著北面大金兩分之勢愈來愈明顯,連續有多人被調動到江淮任職。
南京路遂王那邊向南朝傳信,講述定海軍的凶惡事跡不久,原任廣西提點刑獄的崔與之就得皇帝緊急召見,隨即特授直寶謨閣,權發遣揚州事、主管淮東安撫司公事。崔與之到了揚州以後,立即全面接手了淮東各地的防務。
不過崔與之喜歡掌控大略而放手細務,在軍事上,注重選守將、集民兵為邊防第一事,在具體瑣碎上頭,則全不理會賈涉在運河沿線乃至各個榷場的奔忙。
到那次阻斷糧食貿易以後,定海軍假作高麗商隊,繼續大作生意。朝堂上對此看似全不在意,其實倒也明白,那定海軍的影響已經及於海東大國,非同小可。於是又派了一向主張對外強硬的李玨擔任江淮製置使, 在健康府駐扎,統領江淮。
同時,又有與李玨抱持同樣立場的兵部侍郎應純之到了楚州,擔任知楚州兼京東經略按撫使。
半年時間裡,小小的楚州上頭,多了兩個安撫使、一個製置使。他們全都手掌重權,還都很有想法的樣子。於是就和大宋過去許多年的政壇故事一樣,三位能臣湊在一起,彼此的思路完全相悖,於是各自拖後腿,各自上表打嘴仗,到現在什麽也沒乾成。
這會兒,三位使臣齊聚楚州,忽然又暴發爭執。底下的官員們本來隻以為是奉承場面,哪想到湊近了橫眉冷對的場合?這時候多說一句都可能引火上身,於是眾官無不屏息以待,誰也不敢出頭,知州府邸內外除了三位大員的咆孝,鴉雀無聲。
相對而言,賈涉已經打定主意將從淮東脫身,去行在享福了。淮東局勢再怎麽變化,也和他沒有關系。所以他要比旁人放松很多。任憑堂上重臣咆孝指摘,賈涉雙手攏在袖子裡,用修長手指撥動著幾枚銅錢消遣。撥著撥著,大約是心情非常愉快的緣故,他的腦袋低垂下去,微微打起了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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