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啟二年,七月初九,天陰,諸事不宜。
今天的北京城上空好似被人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綢布,壓抑,陰鬱,讓人心煩氣躁。
京城往日的喧囂都沉寂了許多。
禦道上百姓稀疏,商賈和酒肆客人稀落。
只有禦道上不時傳來的陣陣馬蹄聲,能吸引路人的幾分注意力。
“今天怎麽沒有客人上門呢?”醉仙樓的掌櫃身著青色錦綢寬袍,雙手攏袖立於自家酒樓彩旗下,門檻邊,望著遠處冷冷清清的街道,一臉的焦躁。
不多時,掌櫃最終無奈搖頭,緩步退回櫃台後面,默默低頭算帳。
此刻,醉仙樓天字號包廂之中,兩人安坐。
“這幾天,街上確實冷清了!”白袍男子站在窗口,望著街面。
“這幾天京城亂糟糟一片,東廠番子和錦衣衛到處抓人,隨便說錯一句話便是動輒打殺,入獄嚴刑拷打,普通百姓哪裡有膽子隨便上街呢?”青袍客點了點頭,自顧自的喝酒吃菜:“這魏忠賢好像是得了聖人的旨意,要把東林徹底打壓下去!”
酒桌上,兩個客人好似有些身份,言語之間,盡是朝廷當局大事。
“自泰昌之後,東林眾正盈朝,若是聖人真的下定了決心,那麽天下輿論洶洶,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白袍男子默默回到桌前,沒有動手吃菜的意思。
同桌的夥伴點了點頭,悶悶喝了兩口酒,才繼續道:“劉大人已經列舉了王琦的九大罪狀,不日即將進呈皇上禦覽,到時候,便是最為關鍵的時候了!”
“信王爺也只有一句話,若是聖人一意孤行,則王爺必入宮死諫!”
青袍客是劉一璟手下親隨,而白袍男子是信王爺朱由檢手下,向來和東林往來密切。
“就等東林給予王琦致命一擊了!”白衣男子端起酒杯:“靜候佳音!”
“請!”
————
劉一璟等人上京第三天,七月十一日,京城瓢潑大雨,黑雲壓城。
是日,北京城三十七名東林黨人聯名,彈劾琅國公王琦,九大罪名。
一時間,京城大嘩。
其一:擅權擬旨,以武將身份撥弄朝政,左右朝廷,是為圖謀不軌。
其二:擁兵自重,蓄養家奴,使得遼東兵將驕縱,遼東將門皆以王琦馬首是瞻,而不知有朝廷,不知有皇帝,是為不忠。
其三:僭越國事,以大明皇帝之名義擅自和科爾沁王庭聯盟,看似聯蒙抗金,實則僭越弄權,是為奸佞。
其四:鎮武堡大捷,麾下兵卒以‘萬歲’稱之,事後未曾懲處其兵,亦未曾上報朝廷,是為大不敬。
其五:擅開邊境貿易,天朝萬乘之國與科爾沁相交,而其未曾稱臣,以國事納私心,是為斂財自肥。
其六:擅殺朝廷命官,先有兵備道何天友身死山海關,再有韓爌薊州府身隕疑雲,是為踐踏綱紀,蔑視朝廷。
其七:以王琦為首,其下諸多家奴,今日蔭錦衣,明日蔭中書。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誥敕之館,亦甚褻朝廷之名器矣!
其八:抗旨不遵,封還聖旨,武將在外,君命抗違!
其九:自王琦登朝,朝局禍亂,文武隔閡,君臣猜忌,社稷不穩,應明正典,撥亂局,遠王琦,用君子!
九條罪狀,字字誅心。
上書劉一璟,高攀龍等東林大佬的名字,更有無數南北學子的聯和署名,聲勢不可謂不浩大,用心不可謂不良苦。
而大多數百姓,盡皆觀望。
百姓們也已經暈頭轉向,他們也不知道琅國公王琦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到底是挽大廈於將傾的大明柱石,
還是竊國篡逆,媾和閹黨的奸臣賊子?
劉一璟帶著數位東林大佬,數百余國子監士子,以及從各地趕來的普通士子,齊齊跪在皇城承天門外。
大雨瓢潑之下,無數人的心都緊緊揪著,不知道深宮裡面,那位高坐龍椅的天啟皇帝到底在思忖著什麽?
轟隆隆的雷聲,遠遠傳來,乾清宮內已經點上了龍燭,燈火搖曳,明滅不定,更加映襯著朱由校那張陰沉無比的面龐。
彈劾王琦的那封百余人聯名的奏本,就被扔在大殿之上,半晌過去,沒有人敢上前撿起。
“陛下,”魏忠賢站在一旁,低聲道:“還是讓奴婢派人把他們趕走吧?數百人跪在承天門外,著實讓天家臉色......”
“無妨!就讓他們跪著......”朱由校陰沉的能滴出水的眸子,死死盯著大殿外的空曠廣場,雨水落下,在地上飛濺而起,形成了大量的水霧,使得視線之內,盡是霧蒙蒙一片,透過水霧,朱由校好似能夠看到那一群聲稱死諫的文人官員。 uukanshu
魏忠賢咂了咂嘴,眼神瞧了瞧門外,躬身繼續道:“方才皇后娘娘來過,相見陛下,被奴婢給攔住了。”
“嗯,”朱由校腦袋輕輕往後,靠在龍椅上,喃喃道:“朕現在誰都不想見!”
“奴婢領命,”魏忠賢點了點頭,而後躬身退下。
“那封奏疏,”朱由校閉著眼睛,微微抬起手,指著地上的奏本:“派人給琅國公送去。”
朱由校的意思很簡單,他要讓天下人知道,他天啟對琅國公王琦的信任,是無以複加,無可置疑的,就算是那些東林黨人以死相逼,亦無所謂。
此刻,皇城承天門。
雷聲陣陣,大雨傾盆而下,落在地上,濺起陣陣雨霧,跪在地上的眾人盡皆身著朱紫,遠遠望去,氣氛沉默的令人心悸。
劉一璟跪在最前面,其身後便是高攀龍,李三才,趙南星等人,再往後便是國子監學子,而後是青衣讀書人。
內閣首輔葉向高,兵部尚書孫承宗的轎子就在皇城不遠處,焦慮帶著不安,默默關注著這裡的情況。
兩位閣臣對於這種情況,也是束手無策矣。
承天門城樓上,禦林軍統領裴傑甲胄隨身,站在屋簷下,望著跪滿了門口的滿朝朱紫。
“大人,魏公公的口令,”身著黑色玄衣的小太監站在裴傑身後:“守好皇城即可,其余當什麽都看不到。”
裴傑身子未動,只是站在那裡,側過臉嘴唇微動:“魏公公放心,沒有聖上口諭,這些個弱雞腐儒,死也要死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