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這魯甲見家中銀錢不多,便喚了這夥賊人來商議,原來這一乾人並不在青州行事,隻尋城外富家,事前須先打探一番。中有一矮子,叫做李僥,便道:“城北廿五裡有一莊,名為鶴泉莊,莊內有一張家,甚是豪富,日下要嫁女,必有許多銀錢寶器,我等切不可放過。”魯甲聞言大喜,便使一名伶俐賊人周吉扮做貨郎前去窺探,周吉兩日轉還,對魯甲道:“見他家日日忙碌,果然豪富,卻不是嫁女,是迎娶,隻不得入內,不知究竟。”魯甲道:“不妨,你與李僥隨我走上一遭,我自去窺他究竟。”眾賊人見魯甲親去,知事必成,皆大喜。魯甲與李僥買了數甕黃燒,第二日天不明,三人扮作酒販,推車兒前往鶴泉莊。待到莊外,魯甲吩咐周吉在莊外候著,與李僥推了車入來,二人揀人多處而行,徑到張家門外,便歇下將酒來賣,往來眾人也有不理的,也有賣他的,二人只是用心察看,如此兩個時辰過去,二人便取出蒸餅來吃,正自吃著,卻見一行人捧了犧牲酒醴與兩個托盤走來,中間行著一個小哥。這小哥年未弱冠,滿面喜色,腳步輕飄,正自走著,頭上瓶簪顛落,他俯身去卻拾取,後面一人不妨他,絆了一個踉蹌,手中托盤傾倒,滾落一二十錠細絲白銀,登時被魯甲、李僥看在眼中,二人對望了一番,皆有意了。魯甲悄聲道:“好利市,便是他家了,必取得罄盡才盡意。”李僥亦悄聲道:“叵耐他家人多,如此一注大財怎生取得?”魯甲道:“他家並不見有甚奢遮人出入,你且看我手段,若是不成,再做計議。”說罷便取出一個皮鑽來,選了一個酒甕鑽了幾鑽,鑽罷便高聲叫嚷起來,盡是些“黃燒甘美,瓊釀香極,隻賣十文,出脫即去”等言語,引得那張家有人來問,魯甲道:“所剩隻此七壇,一並賣去,便每壇十文。”張家來人聞聽價賤,便回去報之,頃刻來了一個細白漢子,舀起黃燒嘗了嘗,咂咂舌道:“此酒果是十文?”魯甲道:“他人無我這般秘法,隻作些價高味薄之酒行市。此時天色不早,我等急欲歸去,如此隻賣十文。”那細白漢子道:“如此說,與你七十文,出脫了你。”魯甲佯做喜色道:“感戴則個,即請打酒。”那細白漢子道:“我卻忘了,原不曾有甚空閑器具,你隻將這酒壇一並作價賣與我。”魯甲道:“怎敢不允,與我一百五十文罷了。”那細白漢子道:“卻是作怪,幾個粗壇,怎值八十文,便與你添上二十文。”魯甲原是要用計賺他,見那細白漢子無空閑器具,只是不依,二人幾番計較,方才議定了一百文錢,那細白漢子恐魯甲生悔,登時交割了一百文錢。魯甲收了錢道:“官人可在前引路,我二人與你搬將進去。”細白漢子喜道:“如此甚是好。”說罷便引了魯甲、李僥往後門去。那大戶人家庖廚設在西南處,前門有階有檻,唯後門檻可拆去。魯甲、李僥便隨了細白漢子推了車兒入了後門,二人邊行邊看,暗自記下路徑,待到一掛紅塗朱房舍前,魯甲故意將車顛了一下,鑽過那隻酒甕裂開,黃燒酒頃刻灑盡,酒香四溢。那細白漢子不悅,埋怨魯甲,要他賠錢,魯甲有心與他攪鬧,嚷道:“這酒壇纏裹草繩,我二人推了幾十裡不曾破損,此際破了,自是宅內路不平。”那細白漢子道:“豈有此說?必是你疏忽,快快賠我。”魯甲嚷叫:“如今酒與甕已是交割了,好意推來宅內,怎生又叫賠錢?”細白漢子道:“你便是不賠,待明日送一甕酒與我,也便罷了。”魯甲故意激他,道:“與我何乾?只是不賠!”李僥也自在一旁聒噪。那細白漢子大怒:“你二人不曉得厲害,這般無禮,莫要討得五花好打。”魯甲道:“你恁般厲害,隻說要打,今番我要看你如何打來。”細白漢子喚了一聲,便圍了七八人來,連那掛紅塗朱房內也出來四人,李僥眼快,門簾起處見那兩隻托盤擺在桌上,便告饒道:“官人且住,不是甚大事。”又對魯甲道:“哥哥休要如此,家中黃燒盡有,不值甚麽,賠與他便是,我等有了這等主顧,便不愁利來,休要討打。”魯甲便不言語。李僥便取了錢與細白漢子,細白漢子接了錢叫聲晦氣,便趕二人出去,魯甲、李僥原路走去,待到後門,忽見一粗大圓木迎面搠來,二人慌忙避開,卻見一極長大的漢子挾著圓木入來,因他生得高偉,便將圓木先搠進門來,自家縮頸塌腰,挨進門來,又將圓木托起,挾在護腹上。魯甲見他如此長大,吃了一驚,細看他時,但見他身長九尺,生得吊眼隆鼻,闊口長頸,衣衫百結,亂發虯髯,蹬著一雙露趾烏靴,是一個雄武之人。魯甲不曾見過這等人,急與李僥去了,待出得莊外會了周吉,魯甲道:“倒說他這裡不曾有甚奢遮漢子,叵耐卻見這樣一個大漢,端的十分雄壯,若因他壞了事,豈不令人薅惱。”李僥道:“哥哥休怕他,看那廝破衣汙靴,必是個隻知出力下作之人,怕他作甚?”周吉道:“我等摜行此道,諸事四清六活,先做下門子,安置三五個力大之人與那村漢廝並,怕他則甚?”魯甲聽罷方自心定,引著李僥、周吉一同去了。
到了子時,魯甲引眾賊來至鶴泉莊外,窺看了一番,見無動靜,便差了一個輕身小賊繞莊走了一遭,只聽得莊前院有二犬吠起,卻無人出來,魯甲取出過藥羊肝腸,命輕身小賊前去擲在院中,只聽二犬爭食,須臾則無聲。魯甲見手段甚靈,分派眾賊,撥三人去南牆下候著,一人去栓鎖前門,一人去栓鎖後門,兩人去莊外大道觀風,自引了李僥、周吉前去行事,余賊潛蹤接應。分派罷,魯甲、李僥、周吉跳入院中,三人如狸貓一般,並無半點聲息,徑去那掛紅塗朱房舍處,待到門前,魯甲看時,見門上卻掛著一把關閘銅鎖,料房中無人,便從囊中取了如意撥,入將去撥彈了幾下,那鎖應手而開,三人大喜,推門入到房內,卻不料房中卻睡著一個老蒼頭,身邊放著鐋鑼。老蒼頭聽門外有些許動靜,便點起一碗燈,正待要看,門啟處見三人如風而入,驚得呆了,待要叫嚷,卻見李僥撲將上來,掩了他口鼻,周吉奪了燈關閉房門,魯甲扯出一柄解腕刀來,低聲道:“若要喊叫,便剜心一刀。”老蒼頭抖作一團,連連點頭。三人靜聽片刻,見無動靜。李僥放一隙出來,老蒼頭道:“好漢饒俺則個,俺並不壞你事。”魯甲命老兒俯在地上,持著解腕刀坐在他身上道:“你家有一長大之人,破衣汙靴,此乃甚人?”老蒼頭道:“他名為宋萬,乃俺家家生子。”魯甲又道:“他如今在何處?”老蒼頭答道:“因他力大,只在白日裡來出些力,如要尋他,此時只在莊外近處安歇,並無定所。”魯甲笑道:“兀那廝只是生得長大,不過蠢漢,想來無甚奢遮。”老蒼頭囁嚅道:“因他長大,俺家主人喚他宋金剛。”魯甲道:“金剛也罷,水缸也罷,休要聒噪,俺隻來取這銀子。”那老蒼頭見魯甲並不是尋宋金剛,哀道:“好漢斷了老兒衣食也。”周吉不理,徑自取了銀子,負在身後,三人將老蒼頭綁了個結實,塞了口,又將鐋鑼置於高處,掩門而去。
作者:燕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