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道:“今日甚星當值?”王元想了一想道:“卻是稀奇,今日是鬥木獬。”李逵哈哈大笑:“不肖說了,這東五裡有個風嶺村,便去那裡尋這麻頭彪。”王元思忖一番,撫掌道:“李二哥果然高明,風嶺村皆是李姓,他那裡供奉李朝隱,李朝隱唐時任大理丞,祠中必有獬豸圖,以示公正。”李逵笑道:“風嶺村李氏,與俺頗有些淵源,俺曾去過那裡幾遭。”朱通讚道:“原說李二哥恁的忠直,不想卻是朝隱公後人。”李逵口中胡亂答應,心中大樂。王元也道:“此時隨李二哥去,必能少伸壯志,做些個英雄事。”李逵愈發得意,便將刀劈了幾劈,叫道:“俺鐵牛必要將這左近為害之徒皆撲滅了。”
三人便投風嶺村來,遠遠見村中有一座祠廟,王元與朱通便將樸刀插了杆棒,三人各擔著刀入那祠廟中,但見迎面牆壁上描繪著一獸,身披鱗甲,頭生一角,蹄踏祥雲,口銜卷草,形態好似甪端,威嚴如同麒麟,凜凜有威。李逵讚道:“果然是臨前不敢有私。”王元、朱通腹內懷著鬼胎,便不敢多言。待入了殿中,見塑著一尊神像,冠帶巍整,執笏端坐,兩個柱上飛筆寫著“生前不懼獬豸冠,死來圖畫麒麟像。”李逵看了,雖不解何意,卻倒身去拜,朱通也隨著拜了幾拜。
李逵見殿角有條長凳,便掇來坐了,王元、朱通不敢與他並坐,各尋了拜團坐了,李逵道:“這廟中並無一人,如何拿這盧七?”王元道:“我聞聽人說,盧七這廝藏匿之時,若是遇了本尊星宿,必定敗露。”李逵道:“卻是去哪裡捉得個獬豸來破他?”王元道:“想是不必捉獬豸,只是端的不知如何破他。”李逵聽了,綽起手刀道:“俺鐵牛不曉得破法,既知盧七在此,鐵牛便將此處一把火燒為白地。”朱通慌道:“卻是使不得,行事須穩便些。”李逵道:“燒便燒了,不須你在此鳥亂。”朱通賠笑道:“李大哥,你此際卻不省得了,此廟是你李氏祠,怎可燒作白地?”李逵聽了煩悶,便大喝道:“盧七,你這潑鳥,出來吃鐵牛爺爺一刀。”這一聲大喝,聲震屋瓦,梁上塵土簌簌落下,驚得幾隻小鼠逃出殿去。
李逵腹中呼呼作響,在那裡薅惱,王元、朱通見他如此,不敢來勸。忽地走來一個戴冠人,三人見了,隻覺面善。戴冠人撫髯道:“天殺星,不要焦躁?我來助你。”李逵也不曉得他言語之意,喝叫道:“你兀是誰?”戴冠人笑道:“天殺星,你隨我來。”只見他舉手晃了晃,憑空捉來一支筆,徑走了出去。李逵擔刀在後隨著他,只見他走到壁前,揮筆寫了“上照天心大道,下濟幽冥群苦。”十二個大字,又在那獬豸雙眼上各一點,那獬豸眼見活了。戴冠人擲筆道:“天殺星,速速拿賊。”李逵聽了,身上肉跳,須發皆張,瞪大雙目觀瞧,只見那獬豸在那裡抖了抖鱗甲,壁上便有雲氣凝聚成一團,從中滾出一個人來,只見他發呈麻色,身著紅襖,雙足方落地,向外跑去。李逵叫道:“那廝兀是誰?”戴冠人喝道:“天殺星,你好沒分曉,他便是盧七。”李逵大叫一聲,挺刀追去。朱通見此神通,也生出義勇之心,王元卻向朱通道:“這黑旋風是糊塗桶,你我只在後相隨,且看他二人相並,若是兩敗俱傷,豈不是好。”朱通聽了不語。
那盧七投東而去,李逵在後趕他,盧七忽見眼前降下一個金甲神來,身長三丈,手搦一雙金鐧,盧七大叫一聲,踅身向南逃去,見一個猙獰獸在那擋路,血口獠牙、搖頭擺尾,盧七又是大叫一聲,又向北去,卻見平地裡生出一張羅網來,那網上俱是鉤刺,阻住去路,盧七暗暗叫苦,隻好左衝右突,要尋個縫隙脫身。李逵見了大喜,踴躍而來,盧七見了,便扯出一條短刃槍來喝道:“你這黑廝兀是誰?平白來尋俺的晦氣?”李逵大喝一聲:“俺鐵牛特來剪除你!”盧七見無去路,便橫了一條心,手搦短刃槍去迎李逵,將槍使得潑風般,李逵也揮刀去鬥他,二人正是對手,只見刀落處風急潮起,槍來時浪湧雲翻,一個如黑煞魔劈碎山嶺,一個如赤袍妖搠穿雄關。王元與朱通看了他二人廝殺,這李逵較長興街時更為凌厲猛惡,面上變色,俱是呆住了。
李逵、盧七戰了多時,盧七終是力怯,手腳慢了,李逵將那刀不停劈來,盧七當不得,便施出法來,手中忽地多了一面精鐵團牌,將李逵這許多刀擋去。李逵大怒,霹靂般喝了一聲,將刀使發了,那刀斬在團牌上,鐵花四迸。盧七隻唬得心膽欲裂,不敢再戰,便踅身逃去,依是三面封閉,並無出路,隻好在三四丈空內縱跳躲閃。李逵見盧七只是躲閃,纏鬥了許多時殺不得他,心中薅惱,向王元、朱通喝道:“你兩個鳥漢,兀自旁觀,快攔住那廝去路。”王元、朱通無奈,各挺樸刀,分作兩路,來夾擊盧七。盧七看不是頭,便置生死於腦後,見王元來得快些,大喝一聲,挺槍隻管亂搠,王元攔他不住,慌了手腳,叫了聲“啊耶”,丟下樸刀便逃。朱通急來救護王元,盧七覷得朱通已到身後,忽地使了個“蛟龍擺尾”,那槍從肋下吐出,搠在朱通腿上,朱通翻身仆倒,那王元不顧朱通,只是自家逃去。李逵見了,凶性大發,卷地殺來,盧七又踅身逃去,王元不敢阻攔,李逵見王元面色如土,避在一旁,便叫道:“你這囊糟,不濟得事,留你無用。”王元見李逵如此說,不由大驚道:“哥哥饒我。”李逵道:“你平日裡歪戴巾幘,敞穿衣襖,不過是個潑皮,今卻來充作好漢,並無半分義氣,須是饒你不得。”說罷揮刀將王元砍為數段。盧七見李逵將王元把來殺了,心忖“這黑廝如出膛旋風砲,甚是厲害,又如此凶暴,今日來尋我,怎能善了?”心下便越發怯了,又逃不出,隻好遠遠躲著。李逵覷見地上一個石香爐,念起在王元家中大鬧事來,便撇了短刀,將石香爐搬起,舉過頭頂,劈空打來,那石爐半空翻滾飛來,甚是威猛,盧七忙俯身去躲,險被打中,又被那石爐中香灰了撲個滿面,唬得魂不附體。李逵見了大喜,看那祠下圍著一排石欄,隻奮力一撞,將一排石欄杆撞塌了,李逵又去搬了幾搬,便卸下些石欄、石獸、石屏、石蓮,高舉過頭,盡數向盧七打來,盧七見李逵如此氣力,愈發怕了,左右躲閃,卻被一個石蓮打在腿上,登時便打爛了半條腿,盧七大叫一聲,撇了短刃槍與團牌,仆翻在地,看著那條爛腿大叫不止。李逵大笑數聲,橫擔著一條石欄跳來,扯住盧七頭髮道:“麻頭彪,麻頭彪,今番可知鐵牛爺爺手段麽?”盧七已是魂魄俱喪,如啞了一般,道不出言語。李逵喝道:“你不理會鐵牛爺爺,鐵牛爺爺便心中不喜,隻將你打爛了事。”說罷,揮動石欄便要打殺盧七。忽見那戴冠人走來道:“天殺星,且留他性命,我自有處。”李逵道:“你這廝究竟是誰?”戴冠人道:“我便是神龍年大理寺丞。”李逵不省得他言語,便道:“老兒,休要羅唕,惱將起來便將你與盧七一發結果了。”戴冠人笑道:“天殺星,你端的好沒分曉,若不是我來,這盧七如何能現身?”李逵道:“說的甚鳥言語?兀誰是天殺星?你隻管如此喚俺,老爺喚作黑旋風。”戴冠人道:“我隻便是李朝隱, 你不拜我,卻待怎的?”李逵聞言呆住了,口中訥訥道:“唐時李公麽?”說罷丟了石欄,也不遵禮,翻身納了七八個頭。李朝隱哈哈大笑道:“天殺星,這盧七已是殘損了肢體,我帶他去,自有發落,便不叫他再來此地為禍。”說罷只是一拈,提著盧七飄然去了,李逵又去納頭,只見李朝隱走到那獬豸壁前,便不見了,只有血水瀝瀝成一行。
李逵沒奈何,隻得起身,見朱通倒在地下,便走去看他,見朱通只在膝上被短刃槍鑿了一處傷,便道:“如今結果了王元,卻是如何安置?”朱通流淚道:“李二哥,枉我自居槍棒教師,一向助王元這廝為虐,今番看了黑旋風奢遮,目睹朝隱公顯化,張見麻頭彪結果,義勇、善惡俱已知了,我心如死灰,只求尋個寺廟了卻余生。”李逵搔首道:“這卻難了,俺鐵牛並不識得甚法師,如何助你出脫為僧?”朱通道:“不須勞動李二哥,我師傅便是江州福聖寺僧人,我自去投他便是。”李逵道:“如此真個好。只是俺鐵牛卻不省的甚處置。”朱通道:“李二哥將那王元埋了,以防他人知曉。我家中柴草下藏有一千兩細銀,是我多年積攢下,李二哥去取來,便分些與李二哥。李二哥目下不可留在此地,你我既出了城,便去尋個村坊療傷,煩求李二哥雇個車兒送我,與李二哥到江州再做道理。”李逵聽了喜道:“你卻恁般有義氣,這千兩細銀在身,於路上打一對板斧,休說江州,便是天涯也是去得。”說罷,便去埋了王元,踅到殿內拜了幾拜,又來扶了朱通,二人一同去了。
作者:燕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