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多達六十四個國營大鐵廠,就是在用粘土製高爐量產生鐵水,並用它精加工成碳鋼,從而成就大漢鐵騎的武威。就是那種大鐵廠,它幾乎是開始冶煉便不會停下,除非高爐最終被鐵水侵蝕到無可救藥。那種冶煉,工匠一邊向爐子裡提供礦石和木炭,乃至燃煤製作的焦炭。另一方的工匠時刻估計著爐溫,掌控出鐵口出渣口的開合。
奈何羅斯部族沒有這等強勁的工業實力,去保障一個“吃鐵怪獸”的連續運作。不過高爐因為沒有原料而停止使用,只要在下次使用前把內部的雜物清理一番,對爐子本身的損害並不大。或者說它最大的損害,實際是損害了性價比。因為在燃料礦石供應非常穩定的鐵廠,讓高爐突然停工,那真是匪夷所思之事。
留裡克已經做好接受爐子在完成礦石冶煉後被迫停工的心理準備。啊,大不了等新的礦石就位後,爐子二度啟動罷了。
赤紅的火苗伴隨著灰黑色的煙塵扶搖而上,爐子用焰色與濃煙,證明爐溫實在太低。
留裡克沉默了一陣子,“克拉瓦森。”
“在。”
“也許爐子要被繼續炙烤到明天。這一宿我們將徹夜焚燒!”
“啊?再來一次?!我們不是剛剛才給它硬化過?”
顯然,克拉瓦森指的是最初的硬化爐子而進行的焚燒作業。
“這不一樣!”留裡克指正道:“我們現在是認真的。我們必須讓爐子保持溫度的極限,之後才是放入礦石。”
克拉瓦森看得出留裡克明顯有著千言萬語,他是有著大智慧的男孩,奈何自己絕無可能短時間理解。
所幸不要多問,嚴格按照留裡克的命令來做即可。
對於留裡克,他料定了鐵匠們無法無師自通的運作一台高爐。哪怕留裡克擁有的也只是理論基礎,他選擇就是被鐵匠們崇拜的對象,是唯一能夠指導人們,用這座爐子能夠煉出鐵水的唯一技術顧問。
漫長的加熱爐子作業愣是不間斷的持續到次日接近中午的時候,那些徹夜揮汗如雨的傭兵,而今也變成了一批被雇傭的健壯漁民,與傭兵們完全一樣的是,新來的人也紛紛赤膊上陣,在陽光下,他們汗津津的後背充分證明了他們的艱辛。
“真是艱辛啊!”
見得這一熱火朝天的冶煉景象,留裡克不得不感慨一個。
時刻關注焰色的克拉瓦森和卡威,他們終於等來了渴求的時刻。
卡威匆匆跑近觀摩的留裡克身邊,他指著火焰:“黃色的火持續有一陣子的。親愛的,我們不該再浪費時機。”
“好!開始投入礦石!”
“好嘞!”
揮灑再多的汗水都是為了現在的一刻,留裡克看著卡威奔跑的背影,尤其注意他被汗水浸濕的麻衣。
大量礦石被扔進爐子,而此刻的爐子內部,那些充當耐火磚的鉻鐵礦,它們已經構築起一層堅固的隔熱層,它們承接了全部赤鐵礦和磁鐵礦。
預備好的礦石全部扔了進去,而焰色幾乎在一瞬間又變成了紅色。
卡威泛起了深深的眉頭,他知道爐溫突然暴跌了。
克拉瓦森的眉頭褶皺各位滲人,他就站在留裡克身邊,緊張地問:“變成紅焰了,怎麽辦?”
“不礙事,我心裡有數。”
“啊?這也在你的計劃中?”
“不錯,一切都在計劃內。”留裡克猛然撇過頭,“克拉瓦森。”
“在。”
“要熔煉所有的礦石,沒有兩天的時間是不可能的!卡威會繼續帶著兄弟們,全天候的伺候這個爐子,而你。既然你反對鐵水直接在沙石地凝結,就給我製作大量的陶土模具!我沒有什麽要求,最終我需要一批四四方方的澆鑄的鐵錠,製作相應的模具想必簡單。”
“這……”克拉瓦森猶豫中詢問:“那麽我們為何不直接澆鑄工具呢?”
“還是算了。等我們第二次熔煉的時候,等我們準備非常妥當的時候再說。至於那些鐵錠,我未來會傳授你新的冶煉技藝,那些鐵錠就是原料。”
留裡克就是在賣關子,克拉瓦森雖是好奇,本著現在肩頭任務繁重也就不廢話了。他甚至不再做一個看客,旋即就著急自己的鐵匠同行,部族裡大部分的製陶匠。
一邊是吃了一肚子礦石的高爐接受著漫長的炙烤,生鐵水的熔融,正在比較微觀的程度緩慢發生著,圍觀的變化注定會變作一爐生鐵水。
另一邊,正是鐵匠、陶匠聚在一起開了小會後,在部族雜亂的街道內,興起的一場製作陶器的運動。
因為一個消息不脛而走!
部族裡都傳言,偉大的留裡克需要大量的陶器,只要它能夠承載住熔化的鐵,留裡克就會給陶器製作者一筆錢。整個部族那些懂得做陶器的人幾乎都投入到這場撈錢的行動中,他們的想法單純至極,目的就是為了從部族最富有的首領家庭,合情合理的得到一筆賞金補貼家用。
當留裡克感覺冶煉到達了可以出鐵的程度,那已經是點火後的第三天。
三天的時間內,族人們製作了大量的質量良莠不齊的陶器,大肆的燒陶燒炭作業,一時間鬧的整個部族烏煙瘴氣。
至少大量的充當容納鐵水的陶器做好了,它質量再糟糕,也比任由生鐵直接在沙石地冷卻要好。
漫長的燒爐挑戰者所有參與者的耐性。
到底消耗了多少木炭已經沒人統計了,從燒炭人陽關燦爛的笑容中,留裡克就能確定他們賺了不少錢。
留裡克就站在火爐旁,具體而言就站在出鐵口引流槽末端二十步開外的位置,他不想冒險的被噴出的鐵水直接噴掉小命。
與此同時,聞聽鐵水澆鑄即將大成的消息,當天空才是蒙蒙亮之際,便有大量的族人趕個早集,紛紛湊到克拉瓦森家附近。陸陸續續的多達兩千人成了看客,他們對著依舊熱鬧的冶煉現場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聲持續不斷,亂哄哄的聲音極為聒噪。
留裡克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
他起了個大早,就是為了站在火爐旁見證一個偉大的時刻,亦是趁著族人們圍觀之際,好好借由炙熱的鐵水,再給自己招攬一股人氣。
大家等待著留裡克的指令。
克拉瓦森和卡威,兩人就站在留裡克的身邊,面對著非常緊張的時刻,兩人的心臟狂跳不止,他們的身軀亦是不受控制的發抖。
“緊張嗎?”內心平靜如水的留裡克明知故問。
“當然。很快……我們就要見證一個奇跡。”克拉瓦森說。
“一個奇跡?不。以後你們就習慣了。”
留裡克是真的胸有成竹,過去的時間他時常觀察收束的爐口噴湧火焰的顏色,甚至有一段時間,因為操縱鼓風機的傭兵過於賣力,更多的空氣以很高的壓力持續不斷注入爐子,爐口熱焰已經成了黃白色!
這說明什麽?若是自己有著透視眼,恐怕能看到最為炙熱的爐腹幾乎達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
哦,如果兩天時間的高強度焚燒還不能熔煉生鐵,那就太沒有道理了。
“現在,是打開兩個出口?”克拉瓦森謹慎的問。
“那就開始吧。先打開出渣口,等爐渣流淌得差不多了,再是出鐵口!”
“好勒!”克拉瓦森旋即將這一光榮的任務交給自己的兒子卡威。
年輕的卡威,他手持一把特製的長柄鐵鏟,開始將封閉出渣口的粘土盡數掏出。
爐子就是堅固的殼,唯有個別的孔洞是薄弱處。堵塞出渣口的本就是粘土,他們抵抗著礦渣的侵蝕,亦是容易被掏空。
出渣口疏通了,當卡威將火鉗抽出來,只見那完全就是岩漿狀態的矽酸鹽礦渣,它們在極端高溫下已經成了很稀的漿糊。在爐內礦渣的壓力下,出渣口噴出一股岩漿,嚇得卡威直接坐在地上,又顧不得撿起火鉗,連滾帶爬的竄到一邊,看著還在源源不斷如同“山泉水”般湧出的礦渣,不由捂著胸口感慨自己差點小命不保。
這一幕讓所有圍觀者震撼,克拉瓦森擔心兒子,他幾乎坐在地上。
而莉莉婭,她被人攙扶著目睹今日之事,看到丈夫差點受傷,整個人幾乎昏闕過去。
留裡克盡量保持著淡定,他不希望自己的在數以千計的圍觀者的注視下驚慌失措。他強作不慌,猛然的擦掉額頭的冷汗,繼續命令剛剛站起來的卡威:“別怕,不過是礦渣!等它們流盡後,你就打開出鐵口!要小心,鐵水很如同泉水噴出來,當心不要被燙傷!”
“我!我明白。”
卡威被嚇得不輕,就像是一個幼兒初次觸碰到裝滿開水的水杯,他被燙一下後,這輩子就不會再貿然去觸碰開水。卡威也是如此,他得了教訓,在打開出鐵口時變得異常的小心翼翼。
與此同時呢?那些傭兵帶著大量承接鐵水的陶器準備就緒,所有的澆鑄模具也排好了隊。
克拉瓦森當仁不讓的帶著它冶煉青銅專用的精心製作的陶土坩堝,通過留裡克的講解,他估計唯有這個坩堝不怕鐵水侵蝕。
事實也確實是如此,生鐵水的溫度比青銅水並沒有高太多,一個加了大量耐火礦石的坩堝,其熔化崩解的溫度更高。
爐底的出鐵口被捅穿了!
那捅穿的一瞬間,卡威就意識到情況不對頭。他感覺到了一股很強大的壓力,自己的雙手幾乎控制不住火鉗的鐵棒了。
“都準備好!出鐵了!”
卡威大吼一聲瞬間拔出火鉗,與此同時,一個炙熱得幾乎白色的鐵流,就如同一條小溪,在引鐵漕裡流淌。
留裡克瞪大眼睛,明明是大獲成功他一瞬間沒有高興,有的只是狂奔上前,督促掌控陶器的傭兵,將鐵水接得差不多,就將陶器推走。
任務僅僅是承載鐵水任由其自然凝結成白口鐵的陶製容器,陸續被推走,炙熱的鐵水果然在侵蝕陶器的壁,但鐵水本身正在快速冷卻,它幾乎白色的色澤正在慢慢變紅變暗淡。
炙熱的鐵水還在源源不斷流淌,由於爐內鐵水容量的降低,壓力已經減弱了很多,使得流淌的鐵水不再那麽暴躁。
克拉瓦森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突然,他的坩堝對準了引鐵槽,滿滿的承載這一鍋鐵水。
“嘿嘿!澆鑄好時機。”他笑呵呵的用火鉗夾緊坩堝,就在留裡克的目瞪口呆中,將坩堝的“嘴兒”,對準那最大模具的進料口。
炙熱的鐵水真的恍若泉水那般平滑的灌注模具,就是它灌注的同時伴隨著大量的火焰。
模具上預留的一些排氣孔也在噴湧看不見的炙熱氣體,模具本身已是變成了十分炙熱的存在。
在留裡克看不到的地方,一口澆鑄而成的大鐵鍋正在快速形成。完全的冶鐵的鐵水,它畢竟和玻璃有著最本質的不同,當起冷卻到了臨界溫度就迅速硬化為暗紅的固體。
看著火鉗夾著的坩堝裡還剩下一點鐵水,克拉瓦森伸著腦袋敲了一眼,有搖搖頭:“哦,我的坩堝容量太大了。”
“澆鑄完成了?”留裡克態度焦急,然一種天然的趨利避害的想法,讓他不敢貿然走近澆鑄現場。
“還有那些斧頭。”
“那就快點完成。我希望很快看到你的澆鑄物。”
留裡克實際的是希望迅速得到一口期待已久的大鐵鍋,克拉瓦森自然而然理解為自己的老朋友渴望量產的斧頭。
所有預備的模具皆完成了澆鑄,整個爐子內貯存的生鐵水,短暫短時間內都完成了收集。
大量的陶土容器承載的鐵水正快速的凝結,它們被不定風向的風吹拂自然冷卻,一些眼睛非常不多的人,他們站在房頂或是一些定居點內未被砍伐的樹上,注視著大量陶器裡傳說中鐵水的變化。
本是發出亮黃色光芒的鐵水光度開始下降,最先容納的鐵水明顯已經硬化,成了暗紅,並繼續向灰黑色轉變。
留裡克背著雙手,雙眼一直瞪著那最大的模具,他恨不得向模具潑水以求加速冷卻。但他不會這樣做,劇烈的降溫帶來的就是鐵鍋的崩裂,那就糟糕透了。
本是奔湧鐵水的出鐵口,在沒有新的鐵水流出。它實際並沒有流淌趕緊,有一小部分一直處在爐子底部,它們開始自然的凝結,再一次與已經化作爐膛內膽的鉻鐵合金混在一起。
爐子本該循環使用的,留裡克看看已經徹底熄滅的爐子,不由得搖搖頭。
卡威大吼一聲,引得眾多傭兵、雇傭的苦力注意:“爐子已經空了!我將封閉出口。”
留裡克示意他眼神,卡威心領神會。一座高爐產出了大量生鐵水,它因沒有足夠的原料封閉,下次開啟不知時日。
一段不算漫長的等待,克拉瓦森本著青銅器的大抵的凝結時間來估計鐵水的,他覺得時機已經成熟。
他拎著手裡鍛打鋼劍的鐵水,看著留裡克:“大人,是看看斧頭的時刻了。”
“終於完成了?”
“是的。”
留裡克點點頭,這便大膽的走過去,只見克拉瓦森強壯的右手握緊鐵水,凶狠的對著模具狠勁敲打。被鐵水侵蝕變得脆弱的陶器崩裂成大量的碎塊,一番敲打,澆鑄成功的生鐵斧片,伴隨著大量的勾勒引流槽的鐵條赫然出現。
見此壯舉,所有圍觀者都驚呆了。
那些視力極好的遠處看熱鬧著,他們開始驚呼,不一會兒,數以千計的圍觀者的驚歎硬生生化作激烈的轟鳴。
克拉瓦森乾脆笑彎了腰,他高舉著斧頭,面對著天上的太陽,感謝神的恩惠。
生鐵鑄造確實成功了。
克拉瓦森將澆鑄完畢的四片生鐵斧片敲打下拉,至於斧片上本屬於引流槽的鐵質凸起,它已經無關緊要了。
斧頭並沒有打磨,它的外表非常的粗糙,不過它的形製是特製的,只需提供一根木棍,就可以麻繩緊緊將其困在棍子上。此澆鑄的斧片完全能滿足一般人的生活需求,它現在唯一要進行的精加工,就是用砂岩打磨出鋒利的刃,這個工作恐怕犯不著鐵匠親自出馬了,它將是買主的事。
燙手的斧片被潑了一桶水,順便變得可以用手觸摸。
克拉瓦森手捧著四隻斧片,樂呵呵走近留裡克炫耀:“你瞧,我們成功了。我們居然很容易的就製造了斧片。”
留裡克心裡的確高興,但生鐵工具的耐久性太差,也許它能製造的最有用的器具,就是鐵剪子。
留裡克擠出一絲笑容,手指著那最大的模具催促道:“時間應該夠了,給我把它敲碎,我要看到我的鐵鍋。”
“時間的確夠了。”克拉瓦森心裡癢癢,他旋即叫來幾個躍躍欲試的壯漢,乃至自己的兒子卡威。
一眾人手持各自的錘子,喊著號子敲打起那最大的模具。
陶化的模具快速崩解,光天化日之下, 它展現出的是灰黑色。
見狀,留裡克確定了自己剛剛得出的結論無比的正確。
他瞪大了眼睛,不僅僅是驚歎於此乃一口性質上基本滿足自己與其的鐵鍋,還在於它就是灰口鐵,一種最容易得到的鑄造鐵。
留裡克的愣神引得渴求表揚的克拉瓦森催促:“大人,你覺得如何?”
留裡克立馬回過神:“哦,真是太好了。居然是灰色……灰色啊。”
這個“灰色”真是意味深長,克拉瓦森能察覺到留裡克態度的微妙,卻不知那是什麽。
它到底意味著什麽?
雖然留裡克為了得到碳鋼,他巴不得高爐直接以更高的溫度一步到位的燒出白口鐵,既然得到的都是深灰色的灰口鐵,自己一點都不虧。
灰口鐵,是性價比最高的鑄造鐵,給整個部族和仆從者普及鐵器的重擔,就由它來承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