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對卡累利阿戰爭繳獲的馴鹿,於這個冬季基本都運到了新羅斯堡。
涅瓦河兩畔的大量荒灘被積雪覆蓋,它們成了極佳的冬季牧鹿之場所。
總督科努松承擔起這份任務,他指派的牧鹿人的最大工作不過是看著這些鹿不走丟而已,任務著實簡單,從中獲取的利益可是不小。
各種年齡的鹿近三千頭,法理上它們都是留裡克的財產。另有數百頭鹿是戰士們的戰利品,它們的處境就五花八門了。
有的鹿早被宰殺,鹿皮被賣掉,鹿肉進了戰士的肚子。
還有的鹿被居民買走,成為冬季拉雪橇、夏季拉兩輪車的畜力。
有超過五十頭鹿被老哈拉爾以先銀直接買走,鹿主的羅斯老戰士需要銀幣卻不善養鹿,他就拿出銀幣牽著鹿高興回家。
它們是次於矮種馬的畜力,有總比沒有強。
老哈拉爾是帶著一批家財被迫移居到新羅斯堡,因為自己漂亮的女兒嫁給了羅斯大將,原是被戕害的命運沒有了,一批財產以金銀的方式保住,喪失的事業也能快速在新世界恢復。
羅斯人曾是襲擊者,而今家族已經是羅斯人的一部分。
那麽說老哈拉爾心中就沒有恨麽?倘若羅斯大軍沒有襲擊哥特蘭島,自己在島上還是混得風生水起。
恨?恨又有什麽用。
哥特蘭人與斯韋阿蘭人的紛爭都是幾百年的爛帳,只是他根本想不到,斯韋阿蘭人中的羅斯人如此強悍。
現在一切都明了了,羅斯人強悍的原因在於他們在英雄的首領帶領下走出逼仄之地開始擴張,就好像冬眠許久的熊跳出洞窟覓食了。
和羅斯王公留裡克親自接觸,他就斷定此子遠勝於其他的維京首領。很多高貴者只在乎自己和家人快活,留裡克不然,此子對外是暴君,對內確是聖人,他是矛盾於一身之人。
現在孫子已經出生了,古斯塔夫已經會走路,這個小子在血統上是半個羅斯人,繼承的確是赫羅雷夫家族名號。
家族後繼有人,何況這小子還是羅斯王公的侄兒。
哥特蘭已經消亡,羅斯與斯韋阿蘭的瑞典也分裂了,老哈拉爾覺得自己必埋骨這涅瓦河畔,至少在死之前可以看到家族的複興。
家族最拿手的皮革生產、交易工作在擴大,新開張的磨坊工作是全新的賺錢門道。
磨坊要擴建,驅動更多石碾子運動就需要更多的牲畜。不過單純地加工麵粉也就賺一個勞動費,即便把麵粉做成了餅子麵包,不一樣是賺個勞動費?這就是薄利多銷的工作,只有靠著規模優勢才能賺大錢。
新羅斯堡的居民就數千人,餅子麵包的客戶主要就是獵人和漁民,購買優質乾糧是為應對不時之需,如若他們覺得自家做的乾糧夠就不會多買。
故而最大的訂單還是來自於軍隊。
老哈拉爾表面不說,他還是覺得女兒大搞磨坊是浪費賺錢效率。倘若那一天羅斯公爵不再遠征,磨坊的生意也就蕭條下去。這雖然不太可能,可羅斯大軍何時遠征他們如何判斷?
除非在成本上做出嚴格的把控,從糧食生產環節就開始入手,譬如得到自己的田地雇人種地做地主。
老哈拉爾和亞絲拉琪都有得到農田的需求,他們都曾向留裡克透露過,也的確蠢蠢欲動了。
難道農田只能種麥子?麥子哪有種植經濟作物來錢快呀?家人與仆人人口並不多,新羅斯堡的糧食供應也很正常,家中缺糧拿錢買就是,有限的精力物力當投入到高附加值的產業上去。
為了短時間內富裕,亞絲拉琪可是有著冒險的動機,可以大肆投資等候未來大發橫財。他們有冒險的本錢和獨特的底牌,亞絲拉琪斷定留裡克可不會坐視自己的家族變窮,大侄子古斯塔夫若是日子過不好,肯定是要幫忙的。
再說,赫羅雷夫家族搬遷到這裡根本就是留裡克的命令,家族存在本身對於羅斯還有特殊的意義。
家族背負了特別的重任,遂當留裡克派遣信使要求老哈拉爾和亞絲拉琪父女來行宮開會,這對父女用腳指頭想想也猜到所謂何事。
畢竟這幾天奧斯塔拉人嚷嚷這尋找土地買主的事都傳開了,終究到處是看戲的人,實在無人可以一口氣拿出一筆巨款。
其實老哈拉爾也不能一口氣拿出六十磅銀幣,只因他與女兒就是在賭命運。金銀都變成了實際的貨物和不動產,最後一筆流動資金也與留裡克最近做了交換。家裡還是有些金銀儲備,卻無法支付這筆巨額買地的錢。
亞絲拉琪挽著父親的胳膊,兩人無人陪同也不需要陪同。甚至是阿裡克攜佩拉維娜陪同之要求都謝絕了。
行宮之外站著一些侍衛,偌大的豐收廣場依舊白雪皚皚,陽光照在這裡非常刺眼。
空氣不再寒冷逼人,世界解凍的時間已經不遠。
龐大的雪橇隊和大量馴鹿都將遷移至諾夫哥羅德,熱鬧一整個冬季的新羅斯堡又將回歸她夏季的恬靜,除非大軍再度集結。
父女二人坦然地進入宮殿的大堂,留裡克不在更合適的“羅斯杜馬”議會庭召見他們正是顯示自己的態度,二來這的確是一場羅斯頂級貴族參與的小會,其中秘密無需他人知曉。
卡洛塔已經先來了,隨意地側身坐下。留裡克亦是淡然地盤起腿,見老哈拉爾父女進屋就伸手示意。
老哈拉爾喘著粗氣坐下,他還很拘謹:“大人,必是有大事特邀老朽相商。”
“確有大事。我不客套,你們父女二人都在,我明說吧!就是關於奧斯塔拉人銷售他們大概十公頃農田的事,我希望你們的家族作為買主,一口氣將之買下。”
這事說明的突然,父女二人聽得真切的同時內心驟然狂喜,不過兩位商業老狐狸在面龐上表現得極為淡然。
結果竟是卡洛塔坐不住了。
“求求你們,一定要買下我們的地!奧斯塔拉人要在新地方建設新的的家園,我們需要一筆財富作為啟動資金。我們幾乎一無所有,只有這片開墾過的地。”
這就是一個買方市場,留裡克不驚訝卡洛塔會對客戶畢恭畢敬,只是想不到她如此的急迫。
亞絲拉琪看看卡洛塔再看看留裡克,一時間不知所措。
留裡克即可補充:“就是這樣,她要賣地,你們賣地,我想對你們雙方都是好事吧。”
亞絲拉琪看看父親多了眼神,那眼神分明是指出:乖女此事全由你頂多。
有了父親的暗示她膽子也打起來:“買地?可以。至少我要知道價碼。”
價碼早就傳開了,亞絲拉琪這是明知故問。結果正如那些傳聞,六十磅銀幣總價,或是六磅黃金也行。奧斯塔拉的女首領卡洛塔親自確認了這一無法砍價的價碼。
“你覺得如何?”卡洛塔問。
“可以。”
“這是太好了!”卡洛塔激動地坐正了身子,留裡克的臉上也露出笑顏。
“不過!”亞絲拉琪眼角余光掃一下留裡克,又鄭重地說:“實不相瞞,我手頭缺乏現銀。既然王公欽定一枚銀幣兌十磅燕麥,我可以用燕麥支付這筆款項嗎?”
“這……也行。”
“哦?既然這都可以,如果再是加工好的皮革和布匹呢?卡洛塔妹妹,你要的款項可是六十磅銀幣!對於王公這不算什麽,但是對於我們商人可是一大筆錢。兌換成麥子就是六萬磅,足夠一艘大船載貨了!”
一時間卡洛塔腦子懵了,竟不知道這位姐姐到底想幹什麽。
其實留裡克也有些懵,他猜到了些什麽,又說不上來。
“亞絲拉琪!”留裡克昂首質問:“不要賣關子。既然你答應她了,她交出田地,你拿出錢財或是等價的實物。你究竟要如何?”
亞絲拉琪流出出遺憾神色:“大人。我可以拿出等價的貨物,只是大人你許諾的那些燕麥還沒有運到我家的倉庫。實際上我家並不存在能一口氣裝載六萬磅麥子的糧倉。至於銀幣,大抵已經化作了皮革。還有許多銀幣作為報酬,支付給了建築工人。再說,我拿出等價貨物,我不認為卡洛塔有能力全部帶走,即便帶走了,他們真的懂得交易將皮革銷售出去?”
根本就聽不懂!這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麽?
卡洛塔覺得自己好像被消遣了,也感覺到自己的腦子不夠聰明。
留裡克倒是聽明白了她的暗示:款項可以延期支付,多付出些款項也行。
延期支付這種交易模式留裡克並不陌生,在大電商時代,客戶延時付款都是一種常態了。只要彼此互相信任,彼此也都保有信譽,或以某種強製力約定一種信譽,交易就可以繼續。
留裡克直問:“你其實是想延期付款,對不對?亞絲拉琪,你絕對是這個意思。”
“是!既然大人都猜到了。其實……”
“你就不要再遮遮掩掩了。”留裡克搖搖頭。
“好吧。”亞絲拉琪似乎無奈的長歎一口氣:“我也是為了卡洛塔妹妹和她的族人著想。六十磅銀子,如果大人你不出手,想必整個新羅斯堡就只有我的家族有財力出手。我所言都是真的,我的手頭缺乏現銀,我們還等著大海解凍後,把手頭的貨物統統賣掉變現呢。卡洛塔妹妹選擇了一個不適宜的時間節點出售土地,如果……”
她開始一對一與卡洛塔講條件:“土地立刻給我,等到我回收的貨款,我不但會把欠款給你,還會給你額外的利息。”
“利息?是多少?!”卡洛塔不動腦子就問。
看到自己的這個妻妾對於這場交易太過於單純優質,留裡克看不下去了,他猛拍大腿,當場止住了亞絲拉琪呼之欲出的僅有5%的利率。
“我決定了!20%的利率。亞絲拉琪,今年收獲季之前給她八十磅銀幣,一枚都不能少。”
“大人!”亞絲拉琪也吃已經。
這個利率感情好,卡洛塔這番立刻拍板聲稱成交,接著一臉笑容。
亞絲拉琪被突如其來的欽定鬧得腦子有些亂,老哈拉爾雖是看戲,現在也繃起臉。
留裡克依舊拍打著大腿:“要不是我的錢都在羅斯堡老家,我就買了、亞絲拉琪,為了奧斯塔拉也是為了羅斯,就請你特別破費一番吧!以後所有的奧斯塔拉人都會念你們的好。”
可亞絲拉琪隻覺得一點虛偽,留裡克和卡洛塔親密無間,他們彼此就是一家人,就仿佛今天的事就是他們夫妻敲詐似的。
她咬咬牙:“既然是王命,我必須認同。所以我們必須簽署契約。”
既然要立商業契約,口頭一說完全不行。
從諾夫哥羅德攜帶的大量紙張立刻突顯其美妙作用。
這是亞絲拉琪與卡洛塔的誓約,留裡克在一旁充其量算作證明人。
文件快速簽署,文件本身亦被折疊,這一切都看呆了老哈拉爾,他看到了其中的商業價值,更看到了paper甚至改變了生活方式。
立下書面誓約不是很麻煩的事麽?要在合適的木板上刻字,木板必須精心準備一番,之後厚實的木板要被還要好好保存。以羊皮紙這種高貴材料作為契約的載體老哈拉爾也聽說過,那是很遙遠南方的法蘭克人在這麽做,但就羊皮紙本身,它的價值就很驚人。
故而很多商人是不喜歡立下書面契約,其中的確有很嚴重的承載契約之載體材料的麻煩。大量的商業行為就往往涉及到錢財不能及時到位,亦是自然而然催生出放貸的業務。
商業契約依靠著雙方口頭聲明,其中的可操作性就太大了,一旦雙方對於契約的理解有誤,矛盾就因此誕生。在有關錢財、貨物歸屬的問題上,口頭契約的模糊性引發事後的械鬥,老哈拉爾在舊哥特蘭島的維京商業環境裡看得太多了。
維斯比港成了廢墟,全新的瑞典移民取代舊哥特蘭人建立新定居點。
老哈拉爾對那裡沒什麽流連,但商業就是商業,羅斯人與瑞典人這裡有著相同乃至更強的商業氛圍,現在羅斯王公帶來的paper讓書面契約的簽署變得輕而易舉,此物簡直就是為商業而生!
他的格局實在小了一點,然所見之深度也超過了普通商人。
從性質上來說,亞絲拉琪與卡洛塔涉及的土地交易意義重大。羅斯王公留裡克沒有這些農田的產權,他作為仲裁者、認證者全程關注了這場交易。
近十公頃的農田成了老哈拉爾家族的私產,其上種植麥子還是別的經濟作物,甚至是拋荒,理論上都是家族自己的事務了。
但這裡是羅斯,留裡克不會容得土地亂拋荒。十公頃田地面積很大,其上當種植什麽,就算亞絲拉琪擁有了田地也由不得她。
卡洛塔很滿意這比交易,當有折合八十磅銀幣的財富成為奧斯塔拉人的財產,族人們將依靠它快速發展。亞絲拉琪也不會真的要等到貨物賣出後純以銀幣還錢,她將首先支付折合二十磅銀幣的糧食作為首款,後續的六十磅銀幣尾款就必須是現銀。
兩女彼此滿意,留裡克又發話了:“亞絲拉琪,你現在得了土地。我許可的這比規模很大的土地交易,你們的行為為羅斯開創了一個歷史。你來說說,你新得的田地打算種植什麽?”
“大概是麥子吧。”亞絲拉琪知道留裡克必有後話等著,回答充滿了試探。
“不好。你不要種麥子。我令你種植亞麻杆。”
“為何是亞麻?單純是做布?”
“也不僅如此。”留裡克輕歎一聲:“以我的見解,新羅斯堡的涅瓦河兩畔還是不適合種麥子。這裡適合種些亞麻、苧麻和船纜麻。你的家族既然在哥特蘭島的時候就善於皮革加工,加工的皮革是要做衣服的。既然最終是做衣服,製造麻布不也是高利潤?聽著!”
“是。”
留裡克面龐嚴肅:“是我許可你的家族複興,我也需要你的家族複興。我要你大規模種植亞麻,因為我的艦隊需要大量的麻繩、布匹,我的艦載武器需要麻繩的扭力。你單純的種麥子再碾壓成粉最後能賺多少錢?你全部種亞麻,有多少我收多少,價格包你滿意。為此,我願意立刻與你在簽署一份期貨條約。”
王公在用他的權力主導一場交易,亞絲拉琪知道自己家族的一切其實就捏在這個人的手上。正所謂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精明如她便是知道王公的目的就是在東方扶持一個聽話的大商人,從而避免西方的大商人古爾德家族一家獨大。
這不,一紙亞麻期貨契約快速簽署完畢,留裡克決定以去年夏季梅拉倫比爾卡集市的亞麻杆價格作為指導價,來收購亞絲拉琪今年土地的預期產出。亞麻杆是一種經濟作物,似乎它的唯一用途就是做布,特別的屬性就限制了它的銷路。 倘若沒有留裡克這個超級收購商,真是十公頃地都種這個,到頭來定然血虧。
故這份紙面契約有了跨時代的先進意義,如果突然跳出來一個很有錢的商人要買下這份契約,留裡克也許會加價將至賣出從而立刻套現。
倘若圍繞著這份契約出現了套娃式的購買,單靠出賣契約就是套現的手段,這不是典型的期貨交易是什麽?鬱金香狂熱的本質就是一群商人圍繞著特殊鬱金香球莖購買權的書面契約,對著契約本身進行交易。
好在羅斯公國現在不存在一個比留裡克更富有的商人試圖做此事,不可否認,這份契約在性質上打開了局面,羅斯公國已經開始誕生期貨交易行為的土壤。
既然都有書面契約了,亞絲拉琪的頭腦裡不存在留裡克大人存在爽約的可能信。她的腦子一盤算,靠著種植亞麻杆今年定能賺上一大筆,而且還能年年如此。
一天之內簽署了兩份契約,三方都能得到各自的利益,不但今年能大賺一筆,對彼此的未來都有長足的積極意義。
真是三贏的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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