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是節日,人們卻如趕集一般聚集而來,無畏橫掃世界的寒風,爭搶圍觀一場殺人的大戲。
民眾喊著口號,痛罵臨時木台上脖子套麻繩的陰謀者,詛咒其死後的靈魂被諸神蹂躪。人人都要罵上幾句,似乎不唾罵就是對羅斯公國不忠。
吵鬧的人群弄得整個廣場過分聒噪,直到留裡克亮出他那特意留著的金色馬尾善良登場,他張開雙臂示意民眾,人們的聒噪才慢慢平息。
與此同時,另一個男人走高台。
瑞典大王比約恩,手持一個硬紙卷曲而成的大喇叭,對著平靜下來的民眾喊話。
他聲稱自己就是瑞典王比約恩,聲稱自己已經讓位於留裡克,有說明下一個春季的全瑞典大會,留裡克將加冕為王。
他撕破喉嚨宣布此事,連續宣講的十多遍,重複話語說得自己口乾舌燥。
民眾逐漸聽明白了,比約恩親口說明此事一下子清掃掉了謠言,如此民眾看待外來商人的不良態度也消弭掉了。
但是民眾渴望看到殺戮,尤其是傷害所有人利益的大惡人們死在自己面前。
戰士開始敲打皮鼓,鼓聲變得極為緊湊。
數千民眾看到了,隨著留裡克突然拔出那亮晃晃的劍,囚犯腳下的木板被撤掉,九人開始瘋狂地踢腿,最後逐漸死去……
妖言惑眾者都被殺,但事情還沒完。
面對著久久不願離開的民眾,留裡克當眾宣布一樁大好事:“羅斯人!我們遭遇了雪災!這不是神罰!而是神對我們的考驗!你們都受了災禍,我同情你們的遭遇。我將開放一批糧食,你們都將以更低的價格買到。”
前面的話過於冠冕堂皇,後面的一句最為重要。
很快的,新的告示貼了出來。
新的告示文書說的非常明白,各家各戶出一個男人,沒有男人就出女主人,自己帶上麻布口袋和一枚銀幣,在約定的日子到糧倉門口排隊。這份恩惠只針對在籍的羅斯公國民眾家庭,也就是只有“羅斯公民”可享受王公的大禮包。
但那些客居的獵人、商人、匠人也能得到另一份恩惠,等到羅斯人的福利發放完畢,就是給予那些人冬季福利的時刻。
約定之日,新羅斯堡城裡大排場龍。男人女人笑呵呵地拎著空麻袋,等著輪到自己後,以一枚銀幣買到五十磅燕麥。這個價碼比平時便宜了五倍!如何不是大福利?老羅斯人,各路維京系部族移民,芬蘭移民和斯拉夫移民,他們來源各異,清一色都是在籍人員,自家的家庭成員名字都寫在了冊子上。所以必須納稅,打仗也要出功出力,也有資格領取各色的經濟紅利。
這一情況看得觀摩發福利盛況的瑞典各部族貴族、使者倍感意外。
最意外的無疑正是比約恩:“留裡克,你竟然真的給予他們禮物。他們人太多了,你竟然不覺得心疼。何必呢?你何必賞賜普通人禮物,僅僅是因為你想要仁慈?”
“就是仁慈,因為我是羅斯王公。”留裡克聳聳肩:“一切都是因為雪災,我的人受了災,想必你的梅拉倫一樣面臨雪災。你的人民會如何?他們的房子也許也會大規模坍塌。我很清楚你部族普通民眾的房舍,根本扛不住雪災的威力。”
這話是比約恩始料未及的,留裡克所言很實在,搞不好自己的部族真的蒙受大災了。
“此乃命運。”比約恩無奈道。
“好吧,這就是命運。但是作為首領,你我都應該做些事情幫助受難者。”
“就像你現在做的?”
“正是。”留裡克輕輕感慨:“他們遭了災,最需要什麽?是希望。何為希望?就是食物,就是溫暖。我會給予他們這些。”
比約恩從未有賑濟的概念,反問:“他們配嗎?”
“為何不配?”留裡克一樣很詫異:“那不是首領必要做的嗎?”
“他們若是凍死餓死都是命運,我不會給他們東西,除非他們選擇做我的奴隸。”
“還是對他們好點吧,你如何做是你的選擇,現在我決定支援我的人。你們都看到了吧?我是仁慈的。”
貴族們看到的的確是留裡克大規模低價賣糧食,那價格低得離譜,雖然有限購的大原則,城外客居的那群芬蘭人一樣買到的低價的糧食。民眾得了實惠,且糧食在手,大家就更有能力扛過冬季。
眼看著已經是光明節前夕,留裡克這便也與瑞典的貴族、使者商定好了購船事宜。
一條武裝貨船價格被留裡克提高到二百磅,當即遭到眾人的詫異。
“你們嫌貴我還嫌貴呢?糟了雪災我的工人仍在造船,你們愛買不買。”
雖然羅斯艦隊天下無敵,但自己的部族有幾條大船,即可在梅拉倫湖掌握優勢。
即便是這種誇張價碼,比約恩咬咬牙還是訂購五條船,就算自己不一定拿出一千磅銀幣,梅拉倫人可以籌措出一百萬磅麥子兌換,或是拿出亞麻杆低價。
其他部族就沒有這般雄厚財力,但耶爾馬倫、昂克拉斯和烏普薩拉都訂購了一艘。至於那些微型部族就只能乾瞪眼了,他們是真的拿不出這比巨款。
一下子拿到八艘武裝貨船的訂單,完成它們並非難事。留裡克也作出承諾,八條船隻將在明年全部交付,購船的會議落得一個皆大歡喜……
瑞典的傳統盟友們將在明年的收獲季交出累計一百六十萬磅的燕麥的貨款,這對梅拉倫湖區的農業著實為不小的壓力。
他們的壓力留裡克管不著,即便自己做了王,也不願費牛鼻子勁親自去統轄故地。在他的感覺中,現階段合適的統治方式,就像是提前建立“卡爾瑪同盟”。只要將瑞典貴族的開戰權收回,他們自可過傳統的日子。
客居新羅斯堡的瑞典貴族以及貴族使者,他們注定要在這裡度過拉開839年帷幕的光明節。
星辰的方位就是浮在天宇的巨鍾,學習一套傳統知識的大祭司露米婭,完全能夠在晴朗的日子推算時節。她又施行一套徒手記錄時間的手段,以此在春分、夏至、秋分和冬至的日期進行校對,客觀上也援助了新羅斯堡附近區域的農業生產。
最受人矚目的就是巨塔的搭建。
羅斯人進行光明節還有這般創意?
比約恩看到了,大量松木堆砌起來,關鍵部分甚至用麻繩捆扎。他們建造了一座極高的木塔,顯然那高度勝過羅斯王公仍在興建的宮殿。據說此乃羅斯人的佳節傳統。
涅瓦河兩岸的維度比瑞典梅拉倫湖低了一點點而已,瑞典那裡不存在極夜,新羅斯堡這裡自然沒有。
節日的氛圍愈發濃重,隨著降雪過程完全終止,人們在適應雪災的事實後,樂觀地迎接生活。至少冰封的涅瓦河仍舊是可靠的痛苦,森林裡固然到處是沒腰深的積雪,冰海、冰河乃至冰湖,民眾去芬蘭灣和拉多加湖,都沒有地理上的障礙。
今冬的森林狩獵因大學完全暫停,閑下來的人們有更多時間發展別的產業,譬如鑿冰釣魚。
既然面臨著佳節,人們皆是願意在佳節著盛裝參加儀式活動,也需要增添些新衣服,買些新物件。
任何的雪災都不會影響城內手工作坊的勞作,冬季的集市上,一批家庭婦女為了把手頭的貨物賣得上價,刻意選在佳節前夕在廣場擺出攤位。他們銷售自己縫製的皮靴、皮手套、皮帽子、實用木器、藤筐,乃至是單純的木工小雕塑。
這些婦女都是些小商人,論及賣貨還得說是留裡克旗下的“正規軍”。
留裡克是君主,亦是全羅斯最有實力的產業主。他在新羅斯堡的國營手工作坊、國營鐵匠鋪,也趁著佳節推出使用鐵器以及別的物資。
因為節日讓民眾聚集,留裡克也能趁機賺上一筆,所有人都能獲得交易後的實惠。
民眾願意扎堆兒過節,很大程度就是平日的生活過於枯燥單調,王公下令製造巨型木塔再付之一炬,此乃平日看不到的盛況。
今年木塔堆砌的高度比之去年如出一轍,位於正中心的一顆巨型杉木是以樹立桅杆的方式杵在挖好的坑中,所有木料的堆砌都是圍繞著它。
木塔被大量的含油松脂所包裹著,各家各戶也非常講究的從自家的柴堆拿出一捆薪柴扔過去,罷了再突擊做一番祈禱。
同樣的,豐收廣場一角的通體貼著玻璃片、在微弱陽光下反射橘光的大神面真是香火旺盛!
露米婭與留裡克眾妻妾擔任的下級祭司,披著潔白的熊皮矗立於戶外,七座鍍金的神祇塑像也都從室內搬了出來。
在她們面前擺著大木箱,民眾排著隊向箱子投送至少一枚銀幣,之後跪在自己所崇拜的神祇塑像前雙手合拳以祈禱。
祈禱真的靈嗎?這就非常唯心了。
有的人求財、有的人渴望男人的力量、有的希望好運、還有的渴求自己腹中的孩子安全降生。
七名神祇是羅斯公國信奉的主神,祂們簡直是吧日常生活方方面面都包了,一枚銀幣對普通家庭如今並不算什麽,祭祀活動由王公家族背書,公開地付費祈禱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好。
這種情況也是比約恩聞所未聞!
作為尚未正式退位的瑞典王,比約恩個人信仰的固然是奧丁,他也會去瑞典的烏普薩拉大神廟在祭祀奧丁後祭祀太陽。梅拉倫人的文化裡,奧丁是奧丁,烏伯是地神、薩拉是太陽神,三神是不同的。似乎在羅斯人這裡,此三人可以劃個等號。
那個斯佩洛斯維利亞的女武神是什麽意思?
就是當年的那個羅斯女巫維利亞?一個大祭司居然化身成了新的女武神?
比約恩不敢確信,當前的景象他也不得不相信。他越是想著就越是覺得很多事解釋得通了。
看來奧丁是真的厚愛這個部族,很久以前便厚愛他們的祭司,後來將這份厚愛傾注於留裡克那個小子。
他就在一邊遠遠地瞧,看著一大群打扮得似棕熊般敦實的民眾排隊奉納祭祀。
甚至於他的隨從也動了心思。
“王,羅斯人這樣做肯定有他們的道理。如果我去祭祀,也能得到好處吧。”
比約恩聽著有些反感,厲聲道:“你若願意就去。自己帶著銀幣,我不會給你。”
侍從猶豫不決,隨即換了口吻:“也許您也可在梅拉倫學做此事。咱們的神廟不如羅斯人的,更沒有留裡克那種斂財的手段。您瞧,羅斯公國的人很多,如果每個人拿出一枚銀幣,留裡克一個冬季就能得到一百磅銀幣。咱們梅拉倫人也有上萬人,您如何不能學?”
侍從這番話一下子將比約恩說動,他猛地側目看著提建議的部下,不由地露出幸福的笑容。
“要學!這一點必須學!買他們的船我可是要大出血,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錢。等我回去了就這麽乾,我也建造一座大神廟,找些金子做成塑像。哈哈!我就不信那些農民漁夫不來祭祀。”
的確,佳節靠著神廟祭祀掙得的“香火錢”已經非常可觀,祭司階層清一色是留裡克的妻妾,收取的奉納款最終全部進入國庫,之後以工資報酬的形式再還給民間,如此公國境內的經濟活動整體是穩步增長的,至少到目前的時期,公國靠著多次戰爭掠奪而來金銀銅幣完全可以應對當今的經濟規模。
當奉納祭拜的活動宣告尾聲,短暫的白晝也只剩下夕陽最後一抹余暉。
今夜是無人入睡的,尤其到了夜裡,無所謂戶外的寒冷,城外已經亮起數以千計的篝火攤。各家各戶都願意在城外點一攤篝火,帶著準備好的肉,以及別的美餐、麥酒,男人女人開懷痛飲。乃至趁著佳節的歡愉情緒,雙雙鑽到臨時的帳篷裡令歡愉加倍。
圍牆之內的內城已化作空城,超過八千人集結在城外的河畔處,人們凝視著夜幕下昏黑的木塔,等待它化作衝天的火龍。
終於,由來自納爾維克港的巴爾默克鹽商,在留裡克的授意下集體吹響蒼茫的牛角號。
悠長的號聲好似在訴說歷史,緊接著人們聽到了密集的鼓聲,以及維京戰吼。
第一旗隊的男人們大部分人員迫於雪災無法狩獵,他們待在新羅斯堡直接化身漁夫,現在留裡克為他們選了好差事。
士兵排著整齊的隊伍,敲打盾牌走在前。其身後,一批年齡已經十歲的混血羅斯男孩,打扮成戰士的模樣,亦在用真正的短劍敲打自己捆在左臂的盾。
武裝者的身後是舉著氣質的人們,敲打皮鼓的男人,還有諾倫的整個吹笛子的樂隊。
如此排場已經是老傳統,隊伍中奉命舉著火把的人將整個隊伍照得似火龍。
留裡克本人攜正妻斯維特蘭娜就在隊伍中。
蘭娜理論上下個月低就是正式做母親,現在挺著肚子走很長一段路未免很冒險。她已經被時代訓練成堅強的女人,這番穿得足夠厚實,外人也看不出她挺著肚子。
自己最心愛的男人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大祭司露米婭稍稍有些尷尬。不過蘭娜是個好女人,她對待維利卡和奧列格的態度都非常不錯。
在羅斯公國的后宮,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露米婭身邊的女祭司實質都是留裡克的妻妾,而她親自挑選的女祭司已經先一步去了火塔處待命了。
她頭頂鹿角盔,披著點綴了大量彩色玻璃珠、琥珀的白熊皮衣。
她的右手更是拄著羅斯部族歷代祭司傳承的鑲嵌寶石之木杖。
而她的身材也足夠矮小,一些上年紀的老羅斯人看到她這樣的背影,一個恍惚都想到了過世了老祭司維利亞。
維利亞竟然活了過來?
不。沒有骨肉子嗣的維利亞沒有死,這個露米婭已經完全繼承了老祭司的衣缽。瞧瞧看,連走路的神態都頗為相似。
一切盡是傳統的節目,在鼓樂聲中,留裡克親手在河畔的石船祭壇內斬殺十頭馴鹿。
一樣是割鹿肝的傳統項目,露米婭向民眾宣布大吉。
祭司們需要歌聲繼續醞釀氣氛,最終數千人的焦點都落在留裡克的身上。
且看亟待點燃的火塔,曾幾何時大部分維京系部族都掌握了從腐敗之物上搞到硝化菌而收集火硝的手藝,但他們並不知道原理,還以為那是諸神的饋贈。羅斯人雖然也不懂,但在留裡克的指導下已經存在官方的培養硝化細菌的作坊,固然是堆肥的副產品,臭味很重的不純之火硝,已經是軍隊行動的必不可少的點篝火助燃物。
珍惜之物不再珍惜,留裡克這番準備了大量的火硝混魚油。熬煮出的魚油能劇烈燃燒,和火硝配合就是演成一場神跡。
“神說要用火照亮黑暗, 那麽我們就製造一個小太陽。”
留裡克高聲喊道,他的話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奮力投擲出火把,烈火觸及那準備好的易燃物,瞬間爆燃為一個火球,快速將準備好的乾草和碎碳塊點燃。
人們的臉立刻被火光照亮,之後便看到了烈焰。
整座木塔正以勢不可擋的速度燃燒,故意而塑造的煙囪構型完美利用了熱氣升騰。
比約恩大王親眼目睹盛況,他睜大雙眼顫抖雙唇而感慨:“羅斯人炸開了地洞?一條火龍衝上了阿斯加德?!”
場面確實非常夢幻,也難怪數千人非要守在河邊冒著寒冷看大戲。
現在已經沒人說寒冷了,一條火龍衝上天,熱力逼得留裡克快速退卻,整個石船祭壇也在熱浪的侵襲中。
勇敢的暫時赤膊上陣,渾身塗滿積雪後,拎著鹿屍就衝向火塔,奮力將鹿扔過去再麻利撤回來,縱深撲倒在雪坑中降溫。
隔著老遠的人們都感受到它的熱力,這在雪災之年真是難以想象的幸福。
“快看!大地竟被烤幹了!”有眼睛敏銳的人注視到土地的變化。
人群繼續後退但無人離開。
他們再紛紛坐下,讓自己的身軀接受烈焰的烘烤,享受嚴冬中的奇幻溫暖,就這樣一直守著,直到太陽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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