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邊界華縣外,烏雲密布,大雨如注,伴隨一道道閃電好似巨蟒附身撲下,天空亦響起滾滾雷鳴,狂怒的驟風裹著大雨刮出陰森森的“鬼嚎”。
天地間,除了一座郊外古寺如黑夜裡的螢火蟲閃著微弱燭光,又好似驚濤駭浪中漂泊的孤帆外,由近到遠世間仿佛再無絲毫生機,除了黑壓壓的一片就只剩下電閃雷鳴和狂風的怒吼。
彼時,古寺外一手持巨斧,戴鬥笠,穿蓑衣,兩腿麻褲粘滿黃泥,腳穿破爛草鞋的魁梧壯漢正氣喘籲籲塌腰杵立古寺階下。
雨幕中,看不清他的面龐,除了如鐵塔般的身軀,最為奪目的就是那一對鼓睛暴眼的雙瞳,如深山猛虎般盯著面前的古寺。
條然,他聞到空氣中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抬頭看向階梯,只見由上而下流淌的汙水裡夾雜些許紅白液體。
再望向敞開的寺門,他虎目一睜,遂心頭咯噔一下,暗道:“遭了,莫非某來遲了!”
踏踏踏踏
甩開雜念,大漢左手握緊巨斧身柄,一步六個台階,短短幾息便隱入寺門。
彼時,古寺的走廊和池塘都布滿屍體,雖大雨傾盆,狂風肆虐,卻衝不清滿地鮮血和汙濁,吹不散空氣中刺鼻的腥味和滿寺的怨念。
粗略一掃,除了那些個頗有姿色且身無寸縷滿身抓痕的婢女屍體尚還完整外,有的頭顱已不知去了何處,有的內髒露了一地,有的則是胸膛塌陷,死相各異,慘不忍睹。
內院,一座假山不遠處。
“饒命啊!”
“張將軍,錢財都在屋內,都給你,都給你,放,放過我吧!”
一個顯然未來得及著裝逃走,烏發散亂的青年,正癱躺在地,身上原本潔白的褻衣早已汙濁不堪,淚水順著臉頰淌下,雖然雙手支撐身體向後挪動,但一眼望去,腿腳表皮並沒有明顯傷痕,顯然已被嚇破了膽。
“哼,饒命?老子一路從徐州護送爾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雨天竟還讓我和眾兄弟睡在廊內,你們曹家竟刻薄如此!”
青年眼前,一身鎧甲臉頰染滿墨色血跡,面目猙獰的男人,手握環首刀咆哮著,似在發泄胸中積壓已久的怒火。
青年聽完,慌忙手腳並用爬到男子腳下乞饒:“不是我,這些是我爹下的令。。別殺我,別殺我!”
男人目露凶光,血絲布滿眼仁,看著眼前乞饒的青年,想起昨日自己還是一副忍氣吞聲的模樣,手中環首刀慢慢抬起,更是一臉戲謔的癲狂大笑,似乎在享受某種快感。
“張將軍,我爹,不不,曹嵩那狗賊就躲在屋子裡,將軍饒。。。”
還沒等青年說完,倏然一道寒光在牆上一閃即逝,接著一顆頭顱飛向半空,無頭屍體的脖頸處瞬間噴出水柱般的鮮血。
“嘿嘿,待會你們就能團聚!”
頭顱落地,男人轉身看向不遠處的廂房,如一頭饑餓已久的餓狼發現了羔羊,露出殘忍的笑容,隨即大步走了過去。
彼時,無頭屍體一牆之隔的距離,一條走廊內。
“說,曹太尉在哪,說出來某興許能饒你不死!”
只見一士卒被抵在木柱前,雙目徒張,鼻子和張開的大口艱難吸著空氣,雙手緊緊握住脖徑前的手腕,兩條腿凌空撲騰。
而掐住他脖徑的正是適才出現在古寺外的壯漢,在他的身後赫然躺了數十具斷臂殘屍。
強大的求生欲下,士卒艱難的抬起左手指向走廊盡頭一扇木門,壯漢見狀左手五指亦微微松動。
“咳咳~咳咳,內院朝南,門旁有一座一仗高的假山,曹老太爺就在那住著,好漢,這殺人越貨的勾當乃是張闓那廝所迫,並不是小人本意啊!”
這士卒為了活命,竟把所有的汙水都潑向張闓,全然忘了平日裡勾肩搭背,飲酒作樂的兄弟情意。
“哼!”
望著手上賊兵一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模樣,知道曹嵩位置的壯漢冷哼一聲後,好似扔垃圾一般隨手一甩,看也不看一眼便轉身衝向內院。
三步後,只聽身後一聲脆響,他嘴裡嘟囔:“我只是答應不殺你,又沒說不扔你,自己命薄怪不得我!”
彼時,假山旁廂房內的茅廁裡,正蹲著個年約六十上下,半灰半白,華發披肩,面相敦厚,左臂摟著一肥胖小妾,身穿白色絲綢睡衣的老人。
只見他驚恐萬狀,面色慘白,身體止不住的顫栗,蒼白又細膩的右手顫抖的捂住小妾的嘴,支棱的雙耳如同受驚的老狗。
三息
吱~吱
踏踏~踏踏
驀然,一道開門聲響起,沉重的腳步聲迅速蔓延每個角落,登時嚇得兩人雙目緊閉,原本渾身顫栗的身軀不禁挺直,眼眶周圍的皮肉更是止不住抽動,而鎧甲清脆的抖動聲如同鐵錘般一道道沉沉的砸進兩人胸膛,呼吸也變得粗而緩慢。
片刻
砰
嗡嗡~嗡
倏然,屋內響起關門聲和微弱的嗡鳴,接著腳步聲和鎧甲清脆的抖動聲竟也一同消失,周圍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屋外的疾風嗚嗚作響。
呼~呼
聽著屋子裡沒了動靜,曹嵩不禁吐出口濁氣,原本緊繃的老臉不禁一松。
“唔?”
忽然,他敏銳感應到上方傳來縷縷熱氣,原本放松下來的心又瞬間提到嗓子眼上,上下唇更是顫抖而扭曲的緊緊貼住,似乎是在忍住喉嚨內即將噴出的聲音。
幾息後,感受到熱氣越來越近,緊閉雙眼的他,也不知為何竟不自覺的緩緩睜開。
“啊~啊”
雖心裡早有準備,但從眼狹中看到上方那一張鎖命勾魂的人臉後,還是不禁失聲,雙眼霎時徒兀,原本捂住小妾的右手和摟住小妾的左手不自覺的雙掌攤開,下體睡褲更是一時間潤成一片。
“別別,別殺我,我兒子,孟。。”
還沒等曹嵩說完,張闓一伸五指牢牢的鉗住他的脖子,凌空抬起,任憑曹嵩雙手拍打也無濟於事。
張闓雙目赤紅,一臉獰惡:“曹嵩,曹太尉,死到臨頭了還想靠曹操的名頭作威作福啊?如今漢世已衰,天下紛爭四起,那曹操不過是一州之牧罷了,就算老子把你宰了逃入那五鳳山,他又能奈我何!
老子當年跟隨天公,地公,人公三位將軍起兵,就是痛恨你們這些魚肉百姓的狗官士族!憑什麽你們有先祖蔭庇就能錦衣玉食,平日裡作威作福,而我出身低微就該終日勞作,逆來受順!”
說罷,更是一臉癲狂:“哈哈哈哈蒼天有眼,如今你竟落入我手,我不會讓你這麽痛快的死去,我要狠狠折磨你,以報數日來你怠慢之辱!”
“咳咳~咳咳,救,救命,啊!”
只見張闓手上的力道慢慢加大,曹嵩拚命張開嘴巴,咽喉內發出的聲音如公雞被掐住脖徑般嘶啞淒厲,顧盼間瞥見木門上插著一把刀柄,刀身前段已陷入不少。
幾息後,曹嵩忽感一陣頭暈目眩,接著便是昔日因孝廉被舉薦出士,過繼曹騰和曹操出生等畫面浮現腦海,呼救聲亦漸漸微弱。
轟
“惡賊休得逞凶!”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倏然木門處驚起一道滾雷般的巨響,完整的木門被一股力量“炸”成木屑,一道巨大的身影如出海蛟龍般掠了出來。
而原本眼眶雙目凸張,燈火漸熄,口鼻氣息進少吐多的曹嵩,意識還在混沌的他聽到一聲巨響後,整個人“咣”的一聲跌落在地,朦朦朧朧中只聽到砰砰砰的打鬥聲。
“咳咳~咳咳~咳”
從生死門外走了一趟的曹嵩口鼻並用,貪婪吸著空氣,即使每吸一口都感覺肺部生疼,但卻甘之如飴。
片刻,緩過心神的他才喘著粗氣,緩緩望向眼前身影。
只見眼前之人頭戴鬥笠,身長八尺四寸,皮膚黝黑粗糲,墨眉如刀,獅鼻虎口,猿臂熊腰,一身麻衣被兩肩筋肉鼓起,橫闊的胸脯袒露在外,猶如山海經裡走出來的遠古凶獸。
不知為何,適才還被張闓嚇得魂飛魄散,心膽俱裂的曹嵩,面對比其更恐怖的存在,他彼時竟有一股渾然的親近感。
待神智恢復如初,再細心一觀後,驀地老腰一震。
原來是見其一雙不怒自威的雙目內的眼底竟顯現一片淡黃,更為驚人的是那一對瞳孔竟隱隱外擴。
“重曈!”
彼時,曹嵩看清了對方這雙眼瞳後,原本心中士族對平頭百姓的輕視,在這一刻瞬間蕩漾無存。
恍惚數秒,曹嵩方才緩過神來,也顧不得地上昏厥的小妾,連忙起身:“義士,老夫這廂有禮了,我本是打算舉家從琅琊趕往兗州與我兒曹操相聚,但沒曾想那徐州陶謙看似仁德之人,卻暗藏禍心,若不是義士出手相救,恐怕我已死於這賊人之手!”
說罷,憤憤不平,細嫩略枯的右手一指地上面部全非的張闓。
曹嵩雖然掩飾很好,但來到東漢末年已有十年之久,經歷黃巾之亂,混跡草莽多年的蒲毅怎會沒有察覺。
但還是一臉仰慕,拱手一禮,聲如銅鍾嗡嗡:“原來是曹兗州之父,在下失禮,某乃冀州常山人士,姓蒲名毅,字正元。
昔年曹公孤身刺董,後召集十八路諸侯進京勤王,近年來又擊敗三十萬黃巾賊黨保得兗州一方太平,這一樁樁一件件的英雄事跡在下早就欽慕久已。”
隨後,又露出一副鬱鬱不得志的摸樣:“隻恨無人引薦,不能與英雄共事,如今曹老太爺既已脫困,某先行告辭!”
“哎,哎,義士留步!”
原本曹嵩見其雙瞳天生異象,已收了輕視之心,後又對孟德頗為敬仰,心中更是暗自竊喜。
言談間,以為對方會讓自己引薦,剛想故作姿態,但想不到的是這廝竟不按套路出牌拔腿就走,又連想到回鄄城還有一段路程,沿途不知會遇到多少流寇匪盜,不自覺的撇了眼地上被打得親娘都不認得的張闓,便立馬叫住。
“義士留步,我觀你身長雄偉且武藝過人,這樣吧你隨我回兗州,等見了孟德老夫自為你引薦。 ”
曹嵩一口氣說完後,大口喘著粗氣望向前方。
片刻,見其佇立不動,心中一喜,走到蒲毅跟前,抬頭仰望之際老臉瞬間換成一副憂國憂民:“義士,不,不,正元呐,你且聽我一言!
自董卓兵犯洛陽,後又擅自遷徙長安以來,導致如今朝綱不振,禮崩樂壞,各路諸侯更是不顧尚且困在長安受難的天子,竟割地而據。”
言罷,不禁潸然淚下:現如今漢室衰敗,社稷動蕩,朝廷正需要你這樣的英雄豪傑,也只有你這樣的正義之士才可以擎天柱地,力挽狂瀾,救百姓出水深火熱之中呐!”
彼時,蒲毅心中暗暗吐槽:“這老家夥真雞賊,完全不提十常侍這幫沒卵子的閹黨!”
蒲毅雖有心投曹,但還是待價而沽,破為“矜持”一臉難為:“讓曹老太爺屈尊為我引薦,這是否。。。”
未等其說完,曹嵩立即打斷,原本顫弱的身軀忽的一挺,一股浩然正氣自湧泉穴直達天庭:“此番是為朝廷舉薦人才爾,待日後正元與孟德攜手掃清寰宇,蕩平群寇,天下一統,中興漢室,立下不世之功,老夫亦死而無憾,些許清譽算不得什麽!”
接著,頭顱一仰,字正腔圓道:“此乃正義之言!”
“對對,曹老頭你隻猜對了一半,蕩清叛逆天下一統是真,至於中興漢室嘛。。。你得問問你那乖孫兒了!”
蒲毅見曹嵩一副“舍身報國”的模樣,心中暗自譏諷了一番。
隨即,也不再矯情,遂面容正色,拱手一禮:“正元,謝過曹老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