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抬手抹去了嘴角溢出的鮮血,“多謝將軍。”
張俊見他這樣就知道他沒明白他的意思,沒明白就算了。他繼續問,“還有嗎?”
嶽飛搖頭,“沒有了。”
“該貪心的時候你倒是懂得克制了。”張俊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了。“那個不算。你可以再說一個,這個,是張俊允你的。”
嶽飛想了很久才開口,“如果可以,萬望伯英日後以百姓為重,莫要行不義之舉。”
“我還用的著你操心嗎?”張俊看著他,心裡邊好奇極了,“你就不想活著?”
“沒必要。”先別說他若是活著,之後要這樣苟延殘喘,就是說他如何能活下來都是不易。
人固然有一死。以他人之命換他生,不值得。
“什麽叫沒必要?”張俊雖然一直說嶽飛是個聖人。但他不是對道家感興趣嗎?怎麽還學了佛家那一套?“我就問你一句,你想不想活著?”
“想。”這沒什麽不能說的。他也是一個俗人。如果可以的話,他怎麽會不想活著?
他還未曾見過韓世忠口中腰鼓陣陣的塞北高原,未曾見過劉光世口中珠簾翠幕的汴京集市,未曾見過張俊口中浩瀚無垠的西北邊關……也還未曾回到湯陰。他,怎麽會不想活著?
張俊輕笑,“你現在可以改口。”
嶽飛沒有勉強自己起身,他只是拱手,“萬望伯英日後以百姓為重,莫要行不義之舉。”
張俊也沒生氣,他又問了一句,“不改了?”
“不改了。”
這個也不是說很離譜。但他明明可以說一個更合他心意的啊。張俊又問了一遍,“哪怕是刺王殺駕,只要是我能做到都會允你也不改了?”
嶽飛合上眼眸,“不改了。”
他的將軍身居高位,若是他能多分愛民之心,大宋的百姓興許能活的更好一分。
而這般,也算是他為人好友的私心。如果可以,他希望日後青史,他的好友莫要留汙名於世。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這樣,就可以了。
“可我不願意怎麽辦?”嶽飛想的是很好,可張俊不需要。“鵬舉也知道我的性子,我不願意怎麽辦?”
嶽飛沒有說話。沒必要。張俊若是不會,他就不會怎麽說了。他對張俊這點了解還是有的。
果然人太熟了也不全是好事,張俊戳了戳嶽飛的胳膊,“說話。”
嶽飛睜開雙眼,無奈道,“伯英何必如此戲弄我?”
“誰告訴你我是在和你說著玩的了?”張俊還想說什麽就見楊沂中回來了,隻低聲同他說了句,“下次再說。”
隨後,張俊就衝楊沂中喊,“你過來。”
這還真當大理寺是他的了?楊沂中面無表情的將杯盞放於地上,又熟練的給他們倒上溫水。“我出去等你。”
說完也不等張俊說話就出去了。
等楊沂中出去後,張俊就將目光移到了嶽飛身上,“你倆怎了?”
他倆?嶽飛端起杯盞抿了口,“伯英想知道?”
“鵬舉和我說說?”張俊這回是真不知道。
雖然楊沂中這人平常是不靠譜了點吧,但大事上他可從沒出過差錯。就憑他能讓那位信任就能看出,他只要想就可以是個八面玲瓏的性子。這總不至於是楊沂中找的事吧。
而嶽飛,他才是脾氣好呢。
韓世忠人稱“潑韓五”,知道的都知道他怎樣。劉光世出身西北將門,還是不用鼎立門楣的幼子,他荒唐起來比起那群紈絝子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他,恣意妄為,主打是一個隨心。
剩下的吳玠,雖然都傳吳玠沉穩節義,甚至還有人說他是一代儒將。誰說的誰知道,就吳玠那樣的,他只能說那人可能不太了解吳玠。
他們五個裡邊脾氣最好的當屬嶽飛。就這楊沂中能和他相看兩相厭,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總不至於是嶽飛氣是楊沂中領人收押的他吧?不可能,楊沂中就是聽命行事,嶽飛還不至於能惱成這樣。再說了,就算是惱,也隻可能是惱了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也不得不說,嶽飛惱了那位的可能性基本上沒有。
而且要是這樣的話,那楊沂中是怎麽回事?他這個抓人的氣什麽?嶽飛當時可是沒有反抗,直接束手就擒了的。
要是想讓他知道,還能等到現在才讓他發現?嶽飛抬頭,“改天你讓楊沂中告訴你。”
“這麽不想和我說話?”張俊將盤起來的雙腿伸直, “不說就不說吧,那你和我說說周三畏怎麽樣?”
“伯英想代替他?”嶽飛說完才覺不妥,先前和他玩笑慣了,剛剛竟是脫口而出。嶽飛面露悔色,“伯英來時沒見他嗎?”
“見了。”張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更想聽聽你的看法。”
張俊這個“主謀”嶽飛現在都沒說,也說不了什麽,又何必為難他人呢?“都是奉命行事,你也別難為他們。”
那就是不怎麽樣了,張俊了然的點頭,“你放心,我不會折騰何鑄的。”
“伯英能做的應我的,飛便已是,無憾。”嶽飛是真不用他去做這些。你真要追究,先不說張俊自己,就是他們後護軍,恐怕“落井下石”的也不在少數。
雖然他最初確實有怨,但這些天他也想明白了。
大宋官場不缺良將,也不是離了他嶽飛就轉不了的。而他就算是沒有這一遭,也還有下個局在等著他。
他心裡清楚他最該怨恨的是誰,可偏偏……
而張俊,與其說怨,倒不如說是不敢相信,不願相信。
張俊,劉光世,韓世忠和他,哪怕所有的人都選擇背叛,他也不敢相信會有他們四個。
其他人不知道,他們還不知道嗎?
就算是不是因為殿下。就像剛剛所說,他們相識十六載了,他自信張俊就算沒有多少為國為民之心,也絕不會是禍國殃民之輩。可偏偏是張俊,偏偏是他選擇了“背叛”。
張俊還以為他這是在點上年的事,連連保證,“應了你的,這次不會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