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二十七年八月,太監中官陳奉再次在湖北激起民變。
陳奉在湖廣激起民變的過程和臨清民變相差仿佛,只不過烈度全面升級。
陳奉到湖廣收稅,本來隻授命征收長江的江稅,但是他卻自行擴大征收范圍,將征收地移到集市,奪人子女、佔人祖墳、侵佔民宅。
官員們在臨清民變之後也知道萬歷皇帝對於稅收的態度,但是荊州推官華鈺還是鼓起勇氣和陳奉對抗,他抓走陳奉手下的爪牙,按照律法對他們處以杖責,又上書巡按禦史要求嚴懲陳奉,陳奉由此懷恨在心。
八月份陳奉要到沙市征稅,沙市居民因為害怕陳奉到來,所以群起驅逐。陳奉趁機將民變的原因歸結為華鈺指使。
緊接著陳奉到黃州征稅,又被黃州百姓驅逐,於是陳奉又將與他有仇怨的黃州經歷車重任也報做鼓動者。
此外陳奉在給萬歷皇帝的奏書中順便還攻擊了巡按禦史、襄陽知府等十幾名湖北官員。
萬歷皇帝被陳奉鼓動的大怒,隻覺得這些文官耽誤他掙錢,想殺雞儆猴,於是將華鈺和車重任兩名官員關入錦衣衛鎮撫司嚴加審問。
袁宏道就是湖北荊州公安縣人,官宦世家。
袁宏道的哥哥袁宗道現在就擔任東宮講官,弟弟也是舉人,自然與文官集團陣營一致。袁弘道敢棄官不做也是因為他們家並不缺他這一個進士。
家鄉官場出此大事,他不可能置之不理,袁宏道原本想要找尋《儒林外史》作者王建陽促膝長談的計劃只能放到一邊。
兩天后,袁宏道和弟弟袁中道急忙啟程北上京師,準備去京城幫助哥哥袁宗道進行活動。
只因為太監的舉報,皇帝居然對地方官動用廠衛力量,此舉自然引起官場震動。
袁宏道進京同時,皇權和文官之間也就荊州民變之事展開激烈衝突。
文官不斷上書,皇帝則命令錦衣衛不斷抓人,兩邊都不願退讓。
鬥爭的結果,華鈺等十余人全被關押,救援他們的奏章接連不斷,萬歷卻全都沒有任何答覆。
這場大衝突波及整個朝堂,讓遠在福建旁觀的王文龍看的都是心驚肉跳。
這還是有皇帝背書情況下關於征稅權的爭奪,王文龍都不敢想象幾十年後鬮黨和東林黨之爭中那種對於更強權力的鬥爭將鬧到何等腥風血雨的程度。
而相比在湖北和山東的收稅太監鬧出的各種事情,王文龍又發現高宷其實在這群太監中還算是挺有政治智慧的。
這家夥對於百姓的缺德事一件也沒少乾,收的錢也不比其他太監要少,但是這貨隻得罪百姓和商賈,頂多坑一坑秀才舉人,卻不願意和官員起太大衝突。
就算是月港所在的澄海縣知縣多次明著和高宷對乾,高宷也只是用自己的手段給他穿小鞋,沒有把事情捅到萬歷那裡去,兩邊都留下情面。甚至高宷還拉攏到福建布政使陳性學作為同黨。
福建官員雖然對他頗為不屑,但也只能捏著鼻子容忍,除了一些文官不斷上書彈劾之外,真正的實權地方官卻都不敢和高宷撕破臉皮。
對此王文龍也只能感歎讀過書畢竟不一樣,害人都要更厲害一點。
湖北發生的事情對高宷毫無影響。就在天下清流瘋狂上書彈劾陳奉的同時,高宷熱熱鬧鬧的在漳州辦起了自己的壽宴。
壽宴的地點在漳州不在福州,高宷也知道可持續性竭澤而漁的道理,在福州撈了幾個月,果斷帶著一眾人馬轉戰月港,打算等到明年再回福州去撈錢。
漳州澄海縣的高宷府邸中,提前半個月就已經忙碌起來。
由漳州府出錢為高宷搭起紅色的牌坊,三進的院子全部蓋了明瓦的天棚,瓦片全是用貝殼製成,既不太過於炎熱又能透光防雨。
席面上光是擺來好看的看桌就要五張,各種面點直接放在用冰塊雕刻成的冰山雕塑上,仙氣騰騰,仿若海外仙山的模樣,微風吹拂,站在身旁就讓人在夏末的天氣裡感到遍體生寒。
這天一大早,漳州府衙裡面管刑名和糧靺的師爺都穿著一身新衣坐著滑竿前來,親自捉筆幫高宷經理帳房。
高宷的房屋中放著一架小小的西洋自鳴鍾。
伽利略十年前才發現擺的原理,距離擺鍾的發明還有幾十年,這年代的西洋鍾純是彈簧機械結構,複雜程度絕對超過此時明人的理解。
甚至這玩意兒在高宷帶王文龍到漳州之前全府上下都沒人看得懂,王文龍一番解釋,高宷才終於能把這東西從擺件變成實用器。
時鍾指到九點,送禮的人便紛至遝來。
“大明海商李旦,送麻姑獻壽圖一副,賀金!”
“呂宋海商同鄉會,送南海珊瑚樹五枝,象牙二十對,祝公公福如東海!”
“月港督稅司,送仙翁賀壽佃子一盤,賀錢!”
一眾賀壽的人物都到了,高宷叫戲台上開始唱《牡丹亭》,王文龍和高宷的幕僚之流坐一桌。
看著身著各國服裝的海商坐滿一堂,王文龍總算知道為什麽高宷一定要來月港過生日了。
月港一大群海商,聽說高宷生日,全都拚了命往他這裡送錢,相比之下,留在福州有什麽賺頭?
府中戲台上唱的《牡丹亭》讓一些懂得欣賞昆曲的賓客頗為驚訝,離高宷開始排演又過去三個多月,今天能到場的賓客地位大多數都有機會看到《牡丹亭》劇本了,確實沒人想到高宷居然這麽快就把這出戲給搬上舞台。
不過也有許多人根本看不懂戲,比如高宷手下的那些潑皮無賴,很快鬥起酒來,王文龍看到李八斤這貨都喝吐了。
他縮在角落裡面吃菜,這時突然聽見高宷叫他。
王文龍連忙跑過去,就見高宷的酒桌旁邊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青年穿著一身儒生服裝,皮膚黝黑,個子有些矮小,容貌不如何出眾但是目光中炯炯有神。
高宷指著王文龍跟那青年介紹:
“這便是改出《牡丹亭》的王文龍了,年初那本《儒林外史》也是他寫的。”
那青年聞言頗為驚訝,看向王文龍行了一禮:“原來《儒林外史》是先生的作品,久仰久仰!”
王文龍點頭表示謙虛。
高宷又指著那青年對王文龍道:
“這位是李旦的大公子李國助,他說你改的戲不錯,我便為你們兩人引薦引薦。”
看見高宷衝自己使眼色,王文龍瞬間明白。
他心中一歎:躲不了清靜了。只能上去和李國助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