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龍閑的無聊,便走到一位中年儒生打扮的人身邊,他主動打招呼道:
“先生好,學生名叫王文龍,筆名王建陽。”
那儒生頗為驚訝:“原來《儒林外史》便是先生的作品!幸會幸會。”他連忙起身道:“在下熊清波,乃是建陽誠德堂書坊的坊主。”
王文龍微笑,早在剛才互相報姓名的時候他就已經想起熊清波是誰了,這也是一位大書坊主,他所刻的《通俗演義三國全傳》是流傳到後世的三國演義中保存度最高的版本。
王文龍:“我也是建陽人,不知先生與鍾谷先生是什麽關系?”
熊清波說道:“那正是家中伯父。”
王文龍立馬做出崇敬的表情:“原來如此,我自小便看令伯父的圖書長大。”
熊大木,字鍾谷,嘉靖到萬歷年間建陽書界巨擘,只不過此時已經去世。關於他和熊清波有無關系一直是史家政論的謎案。
熊大木比熊清波更為有名,熊大木活躍時期小說創作還沒有像萬歷末年這麽發達,因為缺稿熊大木就親自捉筆上場,他的文筆很粗劣,經常為了湊字數,在小說裡面大段大段的引用歷史史料,但是勝在依靠著自己的書坊所以留下的著作頗多,最早版本的全本《楊家將》就是他所寫。
王文龍和熊清波一番攀談,又問出熊清波的兒子叫做熊飛。
熊飛是後來刊印《英雄譜》的書坊主,祖孫三代都在印刷史上留下記載,又是一個印刷世家。
熊清波有意結交王文龍,王文龍也樂得和他攀談,兩人聊的火熱。
交談中王文龍得知熊清波這次來月港正是為了征稿。
他的從業范圍比余象鬥還更廣,熊清波的書坊有印小字和大量插圖的能力,余象鬥一年也就能弄出五六部書,而熊清波手上同時經營的項目則能達到十幾本,還有時文雜記的印刷業務。
見大家氣氛聊開,高宷拍拍手,眾人目光都被吸引過去,就見高宷站起來指著自己身邊兩人道:“與大家介紹一位奇人,這位乃是呂宋歸來的海商,張嶷。這位是羽林左衛百戶,閻應隆。張嶷剛自呂宋歸來,探聽得好大消息。”
一胖一瘦兩個中年人站起來,閻應隆是個瘦子看起來賊眉鼠眼,卻穿著武官的服裝,而那張嶷則是心寬體胖,風度翩翩,頗有一副大商人的模樣。
他站起身來對眾人道:
“我乃是一個海外歸客,在座也頗有走西洋貿易的商人,不知列位有否想過,那呂宋島不過是一小小彈丸之地,為何如此富饒?”
“西洋之上,海島何止千萬,為何紅毛人、土人、日本人全都到那裡去貿易,甚至紅毛人還要搶奪當地的領土?”
兩句話問的在座眾人都有些懵,特別是一些海商,這個問題下意識的回答很簡單,因為呂宋是重要貿易中轉站,可要繼續想深入一層,大家又覺得好像真是和張嶷所說的一樣。
西洋有那麽多島嶼,未必沒有比呂宋更大的地方,為何紅毛人日本人都要把呂宋當做貿易中轉站,甚至為此和當地人爆發戰爭。
去別的地方不就好了?
唯有王文龍皺皺眉,他大概是在坐眾人中唯一真正明白呂宋島地理位置重要性的人。
但是張嶷是高宷介紹的,他懶得摻和,只是好奇兩人葫蘆裡賣著什麽藥。
眾人思索一會兒之後,都好奇的望著張嶷。
對於自己介紹的這位客人開口就叫眾人發愣高宷頗為得意,示意張嶷說下去。
“我在呂宋生活多年,歷經苦楚,終於探聽到其中真正原因。”
“原來島上有一座機易山,一歲能產黃金十萬兩,白銀三十萬兩,正是有這麽一個大寶貝,所以紅毛人、倭人、土人才為這呂宋爭鬥不休!可是我們煌煌天朝,有恁多海商到了彼處,卻還沒弄清其中真正緣由!”
“噗!”王文龍正在喝茶,聞言差點一口茶水噴回碗裡。
這說的什麽玩意兒?
一年能產黃金十萬兩,白銀三十萬兩是什麽概念?
萬歷年間全國收稅總額換算成白銀才四千多萬兩,刨去實物稅收實際貨幣稅三百一十萬兩,按照明代一兩黃金可以兌換五兩白銀的比例。照這貨所說光是呂宋那什麽機易山一年的產值就相當於八十萬兩白銀,比得上大明全國貨幣稅收的四分之一。
這是呂宋嗎?
南美那幾個大銀礦開足馬力都不能有這產量!
而在王文龍的目瞪口呆中,張嶷還在吹噓。
“那呂宋紅毛人並不知道煉金銀的妙法,我觀光是他們丟下來的礦尾,拿回大明也都是一等一的金銀礦石了。”
越聽越不靠譜,王文龍已經完全確定這貨就是個騙子。
可是大明人士卻沒有這樣的見識,他們根本不知道呂宋貿易的白銀都是西班牙人從南美洲的大銀礦運來的,在張嶷的引導之下大家也都奇怪起來, 呂宋一個小小的地方,為什麽有使不完的銀子,可以購買下大明那麽多珍貴貨物。
聽說這樣一座神奇的寶山存在,不光是正廳中的一眾客人,就是隔著一道屏風的女客那邊也暫停了交談,都好奇地聽著張嶷的敘述。
“機易山佔地廣闊,據我觀察,若是用咱們大明工匠的本事,在那山上至少還能開出十幾條礦脈,每一條都比現在紅毛人開的礦所產要豐富,那等好的一個膏鬻之地就這般被浪費,實在是可惜!若是我們大明準備船隻、人工、資本前往貿易淘取,怕不是一年能掙幾十萬兩金銀!”
“是以我探聽到如此消息,便連忙趕回大明,此次回來是有意組織一批人力物力前去呂宋淘金的。”
王文龍腦子轉速飛快,聽到張嶷最後居然想要組織一批人去呂宋淘金,王文龍終於想起來這貨是誰了。
這張嶷不就是萬歷末年造成幾萬人被屠殺慘案的那個大騙子嗎?
王文龍想起歷史記錄:張嶷原本是個普通海商,年輕時和人一起下西洋貿易折了本錢,在呂宋廝混了好幾年才得到機會返回大明。
回國之後這貨正好趕上高宷來福建收稅,高宷渴求更多財富,張嶷看準這個機會,於是編造了機易山的故事。
他先巴結上高宷身邊的羽林左衛百戶閻應隆,自稱有一樁大生意可以獻給朝廷,而後由此得到機會見到高宷。
此時大明人士對於海外情況充滿幻想,加上張嶷這人滿嘴跑火車,居然真的說的高宷相信,而且還把這事當做最高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