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屠老爺可是位有名的大清官。”薛素素回憶說:“我記得珍珍姐姐就是青浦人,不知可曾聽過長卿先生青浦令的名號?”
兩個女子都才二三十歲屠隆當官時她們還是小孩,哪裡知道這些事情?包括在場許多名士都不知道屠隆治理地方的故事,紛紛圍上來聽講。
薛素素講了一套青天大老爺治理地方的故事,眾人紛紛稱讚她見識廣博。
屠時中走到她身旁道:“多謝薛大家相助。”
薛素素一笑。
這時外間突然有人來叫他:“屠公子,來看王建陽這詩。”
似乎是又有哪位名士寫了挽聯或詩作,作品極好,屠時中作為孝子是要出去感謝的,屠時中只能對薛素素拱拱手,連忙出去。
這邊薛素素回到位上,沈德符笑著湊上來對她說:“姐姐真有辦法,三言兩語便說得那兩位姐姐不再哭鬧。”
他說話時,眼睛看向不遠處的珍珍和春花,這兩人在吊唁時哭的傷心一部分出於本心,其實另一部份也是為了打造人設,說出去好讓別人都知道她們是重情重義的風塵女子,而此時兩人也不哭了,都借過筆忙著在手絹上記載著剛才薛素素所說屠隆的故事呢,這以後都是和客人之間的談資。
沈德符想到薛素素剛才處理問題的方式,由衷說道:“姐姐真是擅風情、秉月貌的絕佳人物,天下再沒有第二個的。”
“風情月貌……”薛素素杏眼流波,接著突然一笑,語氣靈俏的說道:“沈公子你這樣誇我,我卻受不得呢。”
她長得明豔無比,輕輕一笑,潔白的貝齒從紅若櫻桃的丹唇之中露出來,瞬間就把沈德符給看呆了,心中忍不住想道:古人說美人一笑若春來百花盛開,誠不欺我也。
沈德符心中大動,忍不住伸出手想握住薛素素的雙手,口中道:“薛姐姐,我說的都是真的,姐姐是天上人,便是拿天下最好的辭藻來誇獎姐姐也不為過,姐姐你能否……”
“沈公子,這可是長卿先生的靈前……”薛素素白了他一眼,非常抵觸。
沈德符反應過來自己失態,連忙縮手,也頗為不好意思。
薛素素見他模樣,小聲道:“沈公子忘了我們的約定?”
沈德符點點頭:“我答應考上舉人再說其他。可是姐姐可憐我一片誠心,何必如此古板?便是沒能考上功名,保姐姐一生安樂富貴還不行麽?”
“我早說了,不稀罕嫁才子,要嫁的是英雄。”薛素素搖頭認真說:“你乃是貴家公子,一言既出,可沒有‘可是"的道理。”
薛素素今年已然二十七歲,這年齡在名妓之中已經算大了,但並不算老,後來位列秦淮八豔之中的馬湘蘭前年去世,年齡已然五十七歲,生前慕名求訪者依舊甚多,甚至馬香蘭死之前剛剛給江南大才子王稚登慶壽回來。
這年代的普通女子當然沒有後世女性那麽好的保養條件,但是高級歌妓的收入水平,讓他們可以享受到的保養條件不能和普通人比,類似於後世的名媛,天生底子好,又會化妝打扮,四五十歲依舊能夠風韻猶存。
薛素素如今的美貌比起年少時絲毫不減,甚至更有韻味,追求者也頗多。
但就像後世的名媛過了追求金錢的階段就開始追求更高的人生情感一樣,薛素素十四歲成名,十幾年間早就把錢給掙夠了,她不急於嫁人,而是想要找一個自己喜歡的。
自古美女愛英雄,薛素素希望自己未來的相公是一個胸懷()
天下的偉丈夫。
也正因為知道屠隆年輕時那些濟世救民的夢想,薛素素才會對於屠隆十分崇拜。
沈德符的才氣和家世都不錯,但就是少了一股英雄氣。素素對他不滿意,但沈德符十分真心,幾年下來薛素素也有些感動,開始考慮要不要嫁與沈德符為妾。
但她喜歡胸懷天下的文人而不是吟風頌月的才子,所以要求沈德符考上舉人再說其他。
不過如今讓薛素素苦惱的是沈德符如今二十幾歲,還是個玩樂性子,對於她的想法總是不太理解。
這不,她剛剛說完,沈德符就看著遠處發呆,顯然是又為她的外貌而恍神。
薛素素心中歎了一口氣。
這時就見外面走進來一個文人,歎息說道:“早就聽人說王建陽有才,原先還不信,今日一見他出手才知道什麽是不同一般,長卿先生泉下看到此作只怕也得安慰了。”
“王建陽寫詩了?寫的什麽?”有人問道。
那文人說:“王建陽在外頭為屠長卿寫了一首挽詩,詩名叫《讀屠長卿荒政考有感》,是一首七言絕句,我念與你們聽聽——
莫唱當年長恨歌,人間亦自有銀河。石壕村裡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
一首詩念完,室中再無人說話,所有人都沉浸在這詩歌淡淡哀傷的情感和博大的胸懷之中。
屠隆的名作《彩毫記》就是寫李白、唐玄宗、楊貴妃的故事,此詩中長恨歌的意象用在屠隆的挽詩之中再貼切不過。
王文龍將寫唐明皇楊貴妃分別的《長恨歌》和寫百姓夫妻分別的《石壕吏》放在一起對比, 並且直白的表示石壕吏終老夫妻被迫分別流下的淚比長生殿上多。雖為抒情之作,實際卻是議論之詩。
而今日其他客人所做的挽詩挽聯大多是在稱讚屠隆的文采,這首詩卻另辟蹊徑不講文采改而描述百姓苦難,又點到屠隆年輕時的理想,提醒眾人屠隆除了是個風流才子之外還有清官的這一面。
怪不得這詩一寫出來就有人來叫屠時中出去看。
連剛才在犯花癡的沈德符也不禁為這首詩所折服,歎息說道:“淚比長生殿上多……真是令人慚愧啊。”
王文龍從風花雪月一下寫到了百姓疾苦,而同樣是紀念屠隆,剛才沈德符的文章雖然花團錦簇卻只是在讚頌屠隆的風流氣概,相比之下王文龍這首詩的眼界格調不知比他高了多少。
不光是沈德福許多剛才留下挽作的文人將自己的作品和王文龍這詩一比都覺得自慚形穢。
“石壕村裡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薛素素低聲念著這兩句詩,不禁有些癡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