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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室殿里,刘恒品了一口刘启亲手给他煮好的茶,相当促狭揶揄地抬眼看他:
“怎么?没有借口了,不躲了?”
王?能看出来刘启是故意躲人,刘恒当然也不例外。或者说,哪怕是真的被用这个借口搪塞过去的张苍,对刘启口中话语的真假也心知肚明。
只能说太子殿下好歹愿意给丞相找个过得去的理由和借口??都这样了,张苍要是还不依不挠,就多少有些过分了。
刘启悻悻地低头,没有说话。他刚刚被王?一连串的问题给逼倒,眼下又被亲爹调侃,只能无言默默承受。
刘恒见他这样,脸上的笑意更为浓烈。他没有因为刘启的局促而转换话题??刘启躲张苍是不想掺和丞相和其他人的骂战,但刘恒和张苍又不一样。
他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相当中立,继续这个话题,也只是将此视为父子间的一种闲谈:
“公孙臣与丞相之言,你以为孰是孰非呢?”
太子殿下庄重了一下神色。
他抬起头,正视着刘恒,认真思索了片刻,最后给出了一个也许会相当出人意料的答案:
“臣以为,公孙臣说为是。”
“汉当土德。”
但刘恒的脸色却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他从刘启特意找借口躲张苍这件事上,就品出了太子心中可能有的想法。
那想法也许并不强烈。
所以刘启没有与支持水德的丞相发生争执,也没有在这段双方争论不休的暧昧时间,跑到刘恒的面前给任意一方上眼药,更没有在意识到皇帝本身打算偏向丞相之后,急得在他面前各种旁敲侧击。
如果不是刘恒主动向刘启提起这个话题,太子此次拜谒前来,其实都只是想为淳于意的医学事业添砖加瓦,拉找到皇帝的支持。
??但这种倾向确实存在。
“为什么?”刘恒继续追问。他的态度很温和,并不是一个皇帝在向臣子寻求谏言的姿态,而只是作为一个父亲,在单纯好奇自己儿子的思考。
刘恒其实有点小迷信。张苍那个在王?眼中称得上离谱的“河决金堤为符兆”的理由,对他来说,意外是有几分说服力的。
因为和土德相关的符兆诚然是一点都没有啊?在没有上天示下的时候,就强行断定现在的德色并不正确,万一反而改出问题来了呢?
刘启不知道自己亲爹内心的思考,他只是诚实地表达了自己被公孙臣打动的理由:“王正月,大一统。”
“三代受命,圣王改制。”
眉眼锋利的青年微微抬头,他坐在下首的位置上,比之刘恒的高度要矮上一层,然而当他神采奕奕,一脸从容,带着理所当然般的自信,对刘恒这样开口的时候,却很难会有人将他放在弱势的地位。
刘恒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一点上扬的弧度。
“汉家既然已经新受命,那么改制易服,有何不可?“
刘启的疑惑都是全然发自真心的自信:
“至于丞相所言谶纬之象,符兆之际……………万一地方本有土德之符,却因为汉家如今本水德之高,所以无人禀告,是故不知呢?”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汉家兴水德,你却向皇帝禀告,说你这地方有土德符兆,祥瑞降世??那你是真的只想给皇帝报喜呢?还是想添堵的啊。
??未来孝景皇帝那经久考验的实用主义思维,用一种灵魂拷问的方式,让迷信的孝文皇帝一时都只能哑口无言。
这要是让王?看见了,她估计会为刘启拍手叫好:刘恒历史上今年支持张苍,把公孙臣贬了,等到明年见地方上有人说黄龙降世,可不就飞快转向,又把公孙臣给喊回来了吗?
这就是我们大汉的风采,连迷信都要讲究实用主义的!
“我支持哪一方?“
王?听到这个问题,饶有兴味地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出这话的周阳由。
周阳由是和周仁一道来的。他们此前一起被派去给淳于意打工,又同是太子舍人,还是稍微有点同事情谊。
于是当周仁被定期回宫照料王?的身体的时候,周阳由着脸,也一并跟了上来,如今笑眯眯地跪坐在远处。
“唯。”周阳由乐呵呵的,完全将自己的逢迎与讨好呈现在表面:“良娣见识卓越,总有过人之见。臣愚钝,还望良娣赐教。”
他本来就是想走王?这条路子,偏偏身份有别,可不得上来就把自己的用意说得明白?
要是胆敢暧昧模糊一点......哪怕他和太子说起来算是姻亲,但太子连亲堂弟都动手过,暴怒的时候还会顾及他们之间那稀薄的关系?
额,争道不恭把人弄死,也许还会有人置喙。要是周阳由被误会成是想要勾搭太子的爱姬??嘶,当场弄死,好像大家伙还都能理解?
王?瞥了他一眼,就知道此人内心在想些什么。她微微一笑,痛快地接过了这份橄榄枝:
“??土德吧。”
如果按照王?内心真实的想法:她会觉得以汉朝整体的气度而言,其实更适合火德。
但汉家之所以会从土德变成火德,那得亏王莽篡汉,他老人家想要自己是土德,于是让刘向刘歆帮忙给刘邦安上了赤帝子的说法。后来的刘秀延而未改,于是东汉就成了炎汉。
眼下,“赤帝子”的传言可还没有沸腾到能够在朝堂拉起一派“火德”党。既然如此,王?也懒得费心思单独带队。
那就土?吧,土德挺好的。
“汉朝受命而未改制,确实有些奇怪。”
她这话说得漫不经心,毕竟不论这场争论最终结果如何,反正等到了敢想敢做的孝武皇帝手上,到底都得是改制土德占到上风。
周阳由颔首伏地:“唯。”
淳于意的医学讲堂,不仅是传业授道之处,同时也对外接收病人。因为太仓公的金字招牌,来往的权贵并不算少数。
稍微旁敲侧击,拉拢一些在这些事情上......好像也确实是周阳由的拿手好戏。
王?看着他仿佛盘算着什么的模样,大概猜测到了对方的内心想法,沉默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带着点匪夷所思地开了腔:
“停。”
她伸手摁了摁自己的额角,又瞥了一眼一旁的同仁。
规矩寡言的周舍人,自从周阳由开始表露投效心意的时候,就老老实实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地只是手头上继续干活,无愧自己历史上刘启身边第一工具人的名头。
眼下接收到她的眼神,他更是心领神会,将自己的头低得更低,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王?:能不能向人家学习一下?
她恨铁不成钢地将眼神收回来,瞪着还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的周阳由,缓缓开口:
“你们这些大臣……………怎么都一个毛病?”
张相如也是,张苍有点,现在连周阳由这个看着属于酷吏苗子的,都要跑偏路?
刘启从温室殿里好不容易出来,还没等完全放松下来,差不到走到临近中央官署的位置,就被一声阴森森的话语逮住:
“殿下,留步啊。”
刘启被他喊得背后寒毛直竖,转身一看,果不其然是站在中央官署大门附近,显然在蹲守他的丞相。
刘启:......早知道就走椒房殿那条路,去看了母后之后,从北门出去得了。他何苦还往南面走!
哦,他想去看看晁错啊。那没事了,他自讨苦吃的。
“相国别来无恙。”刚刚才在皇帝面前被动反对了张苍主张的太子殿下,火速换上了一张笑意盈盈的假面:“相国在此......难不成是有话要对我说?”
“相国长者,当国重枢,若有赐教,只需往我府上递来消息便是。怎敢劳烦相国亲自等候?”
刘启继续假惺惺地说着套话,那边的张苍却幽怨地望他一眼,试图打断他的发言:“殿下!”
刘启置若罔闻,继续面带笑意:“良娣不久前才为我添了一女,我斟酌许久,迟迟不敢轻定珍名。相国博才多学,不知可否赐教?”
反正不管怎么样,张苍就别想让他支持水德。
刘启的态度都摆到这个份上了,张苍要是还要坚持继续,那未免也太过分。
他长叹一声:“嫣,如何?”
嫣者,美貌也。在这个起名相当朴素的年代,绝对称得上对小孩的一种祝福。
但刘启看着他,只笑而不语:?去掉偏旁,那不就是个零字?祭以求甘雨,张苍的私心还是明目张胆。
老头见他这样,只能长叹着放弃这个念头:“......那,?字呢?”
???女发兮阳之阿?
不久前才给王?唱过《少司命》的太子第一时间想起的是这个解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丞相想说的,应当是拂晓与明亮的意思。
拂晓啊………………
“谢过相国。”刘启的笑容终于真情实感了起来,他觉得这个名字诚然不错。
既然如此,心情愉悦的太子看着老臣依旧不情不愿的脸色,好心提点了他一句:“相国还是想要支持水德?”
他看着张苍的眼神刹那明亮起来,不待丞相说服的语句朝他一拥而上,就继续说道:“大人操权柄。相国有意,还是与大人详谈吧。”
刘启施施然转身离去,独留下张苍在他的身后,有些恍然,又好似惊觉。
“陛下/大人是让诸生各自抒发见解,一表心绪,以供陛下/大人评判。”
“可难道评判的标准,会是简简单单的哪方支持的人更多吗?”
王?蹙着眉看着周阳由。
刘启微笑着凑近了张苍。
“谁的谏言更能让陛下/大人信服,这才是决定事情的关键啊!”
“又哪来人数的多少可以决定意见的高下呢?“
太子殿下心情不错地往回走着。
??海内皆臣也啊。
他抬首看了看天空的太阳,突然转身,问向跟在身后的郅都:
“这么一想,‘天子视学,大昕鼓徵‘。”
“你觉得是昕字更好,还是?字?”
郅都认真听完了他的发言,诚恳地回复道:“臣以为?字更好听些。但皇女孙既为殿下血脉,其讳日后必当以尊为讳。”
“既然如此,臣以为,唯见殿下与良娣心意。”
就像只有那么几个人能喊刘启为“启”一样。反正一般人都不配直接喊这位未来钦定公主的名字,那叫什么,不都是随作为爹妈的刘启和王?高兴?
太子笑了:
“看,还是你聪明。”
王?对着周阳由叹气:“你且多和周舍人,郅门大夫学一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