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宙之初,有兩種原始的力量,共生著,
他們是善和惡,存在於思想中、言語中、行為中。
讓智者在兩者間選擇正義,
做好的,不做卑賤的。
——《波斯古經》
剛剛隨著莫高(穆護,就是祭司)做完了聖火祈禱儀式,趁著大家休息的時候,我輕輕走出聖火殿。夕陽溫柔的照在不遠處的圓形寂靜塔(天葬台)上,空中一隻蒼鷹正在瀟灑的掠過。身後的聖火殿大門被一縷陽光映照得金光閃閃,把我籠罩在一片金色之中,此時此刻,我發現生命是那樣的美好。
我叫軋犖山,三十歲,是來自西域曹國迦底真城(撒馬爾罕西北)的一名粟特商人,但我更喜歡別人叫我的漢名曹祿山,因為我不想做戰神軋犖山,我想做一個如同聖火那樣充滿光明的智者,所以二十歲那年,我為自己改名曹祿山。
此時,我正處在原州(寧夏固原)東南的火祆祠,這是我們西域胡人聚會和祭祀的聖地。十天前,我的胡商朋友史萬年從河西傳來書信,西域長史已經判我勝訴,關於我替亡兄向李謹紹索賠的兩百七十五匹絲絹,將勒令對方盡快向我賠付。而在三天之前,我在蕭關遇到侯騎穆長風,他告訴我說,為了慶祝大唐代王李弘新晉太子,高宗皇帝已經宣布,兩個月後的三月初三,長安城將舉行盛大的春遊,而名滿天下的太常樂正裴神符,以及豔絕長安的綠蘿姑娘,即將聯手表演舞曲《火風》,這首火風,當年可是裴神符技驚四座的神曲,不僅所有樂工傾倒,連太宗皇帝和一眾大臣都為之叫絕。裴神符因感念太宗知遇之恩,自從先帝駕崩,就淡出樂壇,不再彈奏此曲,今番大唐河清海晏,四夷賓服,適逢代王晉儲,高宗皇帝敕令神符大師表演此曲。
想到這首名滿天下的神曲即將重出江湖,作為文藝青年的我,不,作為文藝大叔的我,那顆老心肝兒啊,早就癢得不得了。我們粟特人骨子裡留著樂舞的血脈,千百年來都不曾變過。十年前,我就已經是胡旋舞的頂級大拿了。七年前開始,我就連續拔過五屆西域萬國舞的頭彩。今番,我不僅可以一睹神符大師的風采,還有機會在大師面前炫一下我的胡旋舞,如果能與大師和綠蘿姑娘合作一把,那我曹祿山夫複何求?
我的心早就飛到了長安城。只不過呢,我留在原州還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等待一個人,至於這個人是誰,我先不告訴諸君。(當然,順便吐槽一下,樓主愛人在北回歸線上你個憨貨,忒不地道了吧,居然把我曹祿山當成那位遇盜的紅衣白帽老爺爺,我有那麽老醜嘛?雖然我這年代沒有拍照術,你也不能拿我這位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西域帥GG開涮呀,我這祿山,可不是僅有光明呀,還要帥得觀貼的各位小哥哥小姐姐們不要不要的,你們說洗不洗呀?)
說起綠蘿姑娘,諸君可別被她豔絕長安的名頭迷惑了,她乃是大琴師呂才的關門弟子,呂大師與琵琶國手裴神符並稱大唐雙音。從六歲開始,還曾追隨有“龜茲舞魂”之稱的白亦婆練習舞蹈,直到四年後舞魂過世。十六歲那年,綠蘿更是在大唐萬國舞會上技壓群芳,奪取花魁。如今年方二十,不光出落得比以前更明豔動人,她那獨絕天下的嗓音以及翩若驚鴻的舞步,也堪稱大唐樂舞的明珠。
諸君肯定會質疑我,你一個小小的曹國胡商,能知道這麽多事情?嘿嘿,告訴各位一個小秘密,當她還是個十歲小姑娘的時候,就在百妙坊請教過我胡旋舞的跳法。後來我每次來長安,她都要和我一起切磋歌舞技,比如鬥百草,小天,拓枝舞,婆伽兒……當年她奪取花魁,正是用我教她的那曲長樂花,驚豔長安。我這次之所以著急趕去長安,就是要把我最近才熟練掌握的五色鹽(黃帝鹽,突厥鹽,疏勒鹽,神雀鹽,滿座鹽)教給她,讓她可以在三月初三表演出來,大放異彩。
在大多數俗人眼中,樂舞只是綠蘿的附加技能,是她驚豔的美麗才讓無數王孫公子、巨商大賈為之傾倒。在我眼裡,我看到的是一個真正的樂舞精靈,就像五色鹽一樣,集百家之長而為己用。
雖然心早已經飛到了長安,但我還只能留在原州,至於能讓我留下來等的那個人,現在可以告訴大家了,他是波斯王子泥涅師,大唐高宗冊封的波斯王卑路斯之子,已經滅亡的薩珊波斯末代皇帝伊嗣俟三世的孫子。泥涅師還有一個身份,他是綠蘿的愛人,關於他們二人的其他故事,我就不在這裡八卦了。
泥涅師十天前已經從疾陵城(伊朗扎博勒)他父王那裡趕回來,準備向大唐求救。因為大食國軍隊已經逐漸逼近疾陵城,卑路斯感到惶恐。泥涅師估計此時正在敦煌到張掖的某個路段狂奔。我估計再有三五天,他就可以到達原州。當然了,為了祝賀新立儲君,泥涅師少不得要替他父親進貢一些西域寶物。
看到曹祿山那麽得瑟,還埋怨我這位千年後的樓主,粟特胡兒,居然也懂得激將之法,本大樓主原本打算一直安居幕後的,這下不得不出山以正視聽了。我先把曹祿山提到的五色鹽簡單做個說明。出自《隋書·列傳·卷四十八》:“煬帝即位,遣司隸從事杜行滿使於西域,至其國,得五色鹽而返。”未說明五色鹽究竟所指為何。有說法指五種顏色的鹽,本樓主取另一種說法,是一種曲子,比如樂府古題《昔昔鹽》,這裡的“鹽”即“豔”,是曲子的別名。五色鹽其實就是一支極具西域風情的歌曲。《元怪錄》載,冬三娘工唱《阿鵲鹽》。又有《突厥鹽》、《黃帝鹽》、《白鴿鹽》、《神雀鹽》、《疏勒鹽》。《滿座鹽》、《歸國鹽》。所以樓主從中選取五種合稱五色鹽。另外,曹祿山此刻攜帶著卑路斯父子獻給唐高宗的西域奇寶:九環黃金腰帶,這是絲路長歌主人公安子衿等人,當年從從大夏國黃金之丘(阿富汗北部)獲得的稀世奇珍,當然,曹祿山和卑路斯父子都不知道這個黃金腰帶的來源。諸位若有意,可以穿越回去奪寶,不過當心被滅族喲。
大約一個月前,當大唐帝國在慶祝新年的時候,大食將軍阿布已經率領兩萬帝國大軍向東開進,準備討伐薩珊波斯的流亡政權——波斯王卑路斯了。而卑路斯駐扎在疾凌城的軍隊不過三千,是被卑路斯收整的效忠薩珊王朝的殘軍。半個月前,一小隊波斯遊騎在疾凌城西二百裡遇到大食兩千前鋒軍,結果遊騎隊幾被全殲,僅兩人逃回疾凌城,向卑路斯稟告了這個消息。一想到大食兩萬帝國精銳正在隆隆挺進,還有那個戰功赫赫且殺人如麻的阿布,卑路斯就感到頭皮發麻。
當時王子泥涅師正在安西都護府聽差,當他接到父親傳來的急訊之後,親自拜訪了大唐安西大都護裴行儉,向他請求安西都護府發兵救援其父。由於茲體事大,雖然裴行儉與卑路斯私下關系不錯,也不敢妄自做主,一方面答應遣人與卑路斯溝通,一方面讓泥涅師向大唐中央朝廷求救。於是,泥涅師便騎著裴行儉贈與的寶馬,日夜兼程趕往長安。
當曹祿山在原州火祆祠祭拜的時候,泥涅師正好在酒泉駐馬飲水。
五天之後的黃昏,我像往常一樣做完禱告儀式,然後走出聖火殿。整個火祆祠靜靜的佇立在黃沙裡,四周空蕩蕩的,前幾日人聲鼎沸,駝馬穿梭的情景消失了,東去的胡商們三天前就組隊向長安趕路了,而西行的駝隊也於今早啟動了行程。人生或許也是如此,熱鬧和精彩不過是刹那,更多的歸於沉寂吧,我不禁發出這樣的感慨。盡管我只有三十歲,從小以來虔誠的信仰,加上長年東奔西走的生涯,讓我擁有了一顆更加成熟的心。
陽光有些慘淡,寂靜塔上空也沒了蒼鷹的蹤影,雖然是初春,風起的時候依然感覺有些刺骨。我走在漫漫沙地上,心裡想著,泥涅師這一兩天按理應該到了吧,如果不是要把珍寶九環黃金腰帶轉交給他,我現在應該快到長安了。
當我望向山頂的寂靜塔時,突然發現天空不知何時變成了暗紅色,一群飛鳥從至火祆祠上空匆匆飛過,不時發出尖叫。我心中默念至高善神阿胡拉馬茲達的名字,快步返回火祆祠旁邊的居所。
還沒等我走出幾步,迎面刮起了大風,漫天的黃沙四處飛舞,天色變得一片昏暗。前腳剛剛踏進土屋,一粒鳥糞就落在我肩膀,我趕緊將其拍落,然後迅速入屋,關上門,點起了油燈。火光漸漸明亮起來,我的心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如今早春二月,按理並不是原州暴風的季節,但從黃昏開始,狂風就一直在呼嘯,黃沙不斷拍打著大門,仿佛惡魔即將來臨。偶爾漏進來的冷風,吹得油燈的火苗東倒西歪。已經過了半夜,我做完了當天最後一次祈禱,見狂風依然沒有要停的跡象,便開始打坐入定練功。
恍惚之中,我又回到了從前。有一次跟隨商隊路過大鬥拔谷(甘肅扁都口),結果遭遇了一幫盜匪,同行有二十一人慘遭殺害,剩余三名商人也逃走了,只剩我一個人拚死抵抗。幸好遇到一位從昆侖山來的道人擊跑盜匪,救下了我,並且傳給我一套飛天劍法和昆侖內功心法。一轉眼十三年了,如今的我,那套飛天劍法早已練得爐火純青,內功也在不斷精進。行走西域五年以後,已經沒有盜匪敢找我麻煩了。當然了,二十三歲那年開始,我能連續多年拔得西域胡旋舞頭彩,除了我天生擁有舞魂,更多要歸功於那位道人,因為較為深厚的武學和內功基礎,讓我在表演胡旋舞的時候精力充沛,可以作出許多讓人匪夷所思的動作並且遊刃有余。
狂風終於慢慢退去了,此時已快到寅時。當我即將入定的時候,西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接近我居屋的時候馬蹄聲慢了下來,然後聽到砰的一聲,像是一個較大物體掉在地上。我知道,我等待的人終於來了,只不過沒想到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就這星星眼,還是為了替泥涅師遮醜,真實的情況是慘不忍睹。當我打著火把尋到他的時候,他側躺在沙地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滿臉血汙混著沙子,嘴唇乾裂,衣服斷了兩截,靴子也破了。
這位曾經率領三百波斯鐵騎浴血奮戰,擊退大食兩千騎兵,也曾獨闖祁連堡,斬殺數十悍匪,營救出十幾名胡商的薩珊波斯第一勇士,今天居然倒下了,可以想象,他應該經歷了很大的驚險和苦難。但我知道他沒死。不光因為他有強健的體魄,根據我們祆教的說法,他是被鬥戰神和靈光眷顧的人,這樣的人是不會被輕易擊倒的,除非鬥戰神和靈光遠離了他。
我搭上他的鼻孔,發現他還有輕微的呼吸。本來祆教是忌諱血汙等不潔東西的,但此時事變從權。我把他抱進屋內的床上躺下,然後為他止血和清理汙漬,喂了他一顆九轉還魂丹。
約莫過了一盞茶功夫,泥涅師咳出了一口瘀血,然後緩緩睜開了雙眼。當他發現了我的時候,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沙啞的說道:“祿山,對不起,麻煩你了。”
我暗自松了口氣,示意他不要再說話,然後仔細為他檢查。我發現泥涅師除了脖子旁邊有一道血痕,左胳膊上有道一寸多長的刀傷,右邊腰部紅腫,似是被鈍器擊傷,其他地方並無大礙。
“我們以祖爾貢品、摻奶的胡姆和巴爾薩姆枝,以智慧的語言和天啟,以善良的言論和行為,讚美馬茲達創造的強大的凱揚靈光。”我對著牆上的至高善神,虔誠的念了兩遍頌文。
“殿下,我看你除了胸口內傷以外,其余的都是外傷,應該沒有大礙。我這裡還有兩顆九轉還魂丹,接下來你每天服用一顆,然後靜臥三五日,基本就可以恢復了。”我把手打在泥涅師胳膊上說道。
泥涅師說道:“祿山,此間沒有外人,你直接叫我名字好了。”沒等我回話,他又說道:“我不能久躺,等我內傷稍好一些,明天一早就要趕往長安求援,否則會誤了軍國大事。我在酒泉歇足的時候,聽到可靠消息說,阿布的主力騎兵已經距離疾陵城不到四百裡了。而他的前鋒軍,已經扎營在城外七十裡地。”
我知道泥涅師的擔憂,安慰他說道:“殿下,就算你明天快馬趕往長安,起碼也要兩天時間,說服大唐天子答應調動安西唐軍救援起碼一天,等你拿著虎符找到裴大都護調兵行動, uukanshu 起碼又要十幾天。等援軍前鋒趕到疾陵城,一個月已經過去了。只怕是援軍還沒出發,疾陵城已經岌岌可危。況且,以你目前的情況,根本經不起折騰。”
泥涅師略微思索了一下:“祿山,你看這樣如何?我這裡有一封父王親筆的求救書信,還有那條黃金腰帶,麻煩你明早就快馬帶往京城,找到綠蘿,讓她帶你進宮,將書信和黃金腰帶面呈聖上,無論如何,一定要懇請聖上救我埃蘭(薩珊波斯人自稱埃蘭人或者埃蘭沙赫爾)一族。我則火速趕回疾陵城,同我父王一起抗擊阿布,同時,等待大唐援軍來救。”
“目前看來,這是唯一的選擇。殿下,我當年曾經救過回鶻仆固部落的俟斤仆固仁美,他給了我一塊仆固部落的狼頭鐵牌,你拿去找他,說是我求他的,他必會助你一臂之力。與此同時,我去找突騎施的阿史那斛瑟羅可汗,希望說動他出兵。”一邊說話,我一邊掏出鐵牌,遞給泥涅師。
泥涅師接過鐵牌,緊緊握住我的手動容道:“祿山,剛才我已經欠你一命,此番如能拯救我父王和埃蘭人於危難,他日我若為王,必將厚報你的大恩。”
“殿下,何必客氣。你先別說話,既然明早就要行動,請你坐起來,我替你運功療傷,請跟隨我指示來做。”我一邊說,一邊扶起泥涅師做好,然後雙掌抵在其後背,運起昆侖**功,將內力緩緩輸入泥涅師體內。
不知何時,一縷陽光從戶外照了進來,我看到泥涅師頭上冒起了絲絲熱氣,而他體內的氣流,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