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業並非貪財之輩,這樣如若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對於他來說似乎離得有些遠了,屬於是做夢都不敢想的。
要是換其他人來跟自己這麽說,肯定還得擔心是不是設計想坑人,但這位小舅子怎麽看都是那種比較靠譜的人啊。
不靠譜,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姐夫,我想有兩個選擇。”周長風比了個剪刀手,開口道:“一是單純投資以後掛個名,咱們也不管事;二是你從你現在的公司離職,轉去這個恆光公司。”
聞言,李書業有些躊躇地回道:“有勞內弟抬舉了啊,可現在不好匆匆決斷,怕是還得同柔嘉商量商量。”
他所在的那個食品公司規模不算小,能在七年時間裡從普通職工混到中間管理層不僅是因為人緣和口碑好,而且自身本事也是過關的。
須知上海府的生活開支平均要比武漢府高三成,個別地方甚至比京師應天府都要高,這就足以讓許多人望而卻步了。
要不要放棄這些年的人脈積累,轉而遠赴未知的經濟之都?
一個勝在穩定,一個勝在未來前景更佳,從中抉擇實在是有些為難。
周長風倒是不在乎,反正基本需求僅僅是找個信得過的人掛名而已,額外建議李書業順勢前往恆光公司工作只不過是謀求更好的前景罷了,初衷也是為了周柔嘉一家子的日子能過的更好。
距離之前敲定的婚禮日子僅有七天了,這些時間就是用來布置婚房的,同時再次確認聯系酒樓、策劃儀仗等事情有無疏忽。
在後世的日常生活中,濫用鮮豔的大紅色往往會給人以庸俗之感,乃至招致譏諷,但如今的明人卻完全不在乎這一點。
就婚禮來說,依照大幾百年前就定下的規矩,有明一朝的婚禮在歷朝歷代之間都堪稱端莊和獨特,男女之著裝顏色一改唐宋時期的“男紅女綠”,轉而變成了“男綠女紅”。
男子娶妻亦稱“小登科”,即便是尋常百姓家的新郎也可在這一天穿青色的九品官袍,此所謂“大禮可攝勝”,即重要禮節之時可以合法僭越等級制度。
新娘所著衣裳一般就是鳳冠霞帔的搭配,主色調為吉祥喜慶的大紅色。
所以在之後的婚禮上該穿什麽呢?所謂海納百川,如今的大明可以見到各種婚禮著裝,古製的狀元服或官服、現代形製的官服或軍服,如果想體驗異域風情的話,婚紗與西服的搭配也不是找不到。
周長風許久之前就曾征詢過夏筱詩的意見,後者鍾情於古製的鳳冠霞帔,而非當下比較流行的現代形製的版本。
這方面肯定是按她的想法來,至於自己……
低調些就選平平無奇的官袍、高調些就選威武隆重的禮服。
周長風本人倒是不好面子,在他看來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在滿足虛榮心,屬於是感動自己,後世他參加婚禮的經驗就是實際上大部分賓客純粹是去吃席的。
新娘美不美、新郎帥不帥都比不了面前的餐食好不好吃,壓根無人在意新婚夫婦化妝化得多認真、穿搭多麽講究。
話雖如此,但畢竟是人生大事,引人閑言碎語總歸不太好,同時也要顧及夏筱詩的感受,所以婚禮的排場自然還是得大些。
在元旦之前,他就已經擬訂好了迎親的安排,並且在征詢了許瞻洺、楊楨等前輩的意見。
許瞻洺的一句話直接點醒了他——你小子,這可是三十年來首次在諮政院禮堂舉行婚禮,其余的流程肯定也得與之看齊。
否則,豈不是頗為虎頭蛇尾?
覺得言之有理的周長風於是把迎親的安排大改了一遍,然後向衛戍指揮使司提交了申請。
高調就高調吧,反正時至今日他也算是小有名氣了,有什麽好拘謹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距離那一天越近,時間好像因此變慢了。
周長風請了個五日的假期,不過鑒於之後就是春節,實際上相當於把春節假期提前了五天。
距除夕不過兩天的一月二十八日就是這對新人的正式成婚的日子。
昨晚由於忐忑而輾轉難眠,周長風直至子夜才得以入睡,可今天一大早就被周柔嘉的呼喊聲給吵醒了。
“女方家來人了,快起來!”
猝然醒來的周長風隻覺得腦袋又暈又痛,竭力瞟了一眼枕邊的手表,發現此刻不過凌晨五點半。
大冬天的,天色都還是烏漆麻黑的,來這麽早?
南方的冬日不見得比北方暖和,誇張些說,從溫暖的被窩中鑽出來直面寒冷所需的勇氣恐怕不比冒著炮火離開掩蔽部來的少。
仰面朝天的周長風深呼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然後一鼓作氣坐了起來,接著迅速穿衣。
“歡迎歡迎,這邊請,先用茶。”
“婚房在哪啊?”
女方家派人來進行婚禮當日的一個小小的儀式——為婚房鋪床,她們會把特地空出來的婚房認認真真地整理好,床上三件套都是她們帶來的。
各地風俗不一,有些地方可能會提前多日便派人前來,也可能乾脆沒有這一環。
女方家的人想必都是夏筱詩的七大姑八大姨之類的親戚,此刻熙熙攘攘、嘰嘰喳喳,帶著繡著花邊的大紅色床單、枕套、被套走進了正堂。
這座小三合院的正房是雙層的,作為婚房的主臥室就位於二層,為東南朝向。
說好聽些是幹練、說難聽是潦草,平日裡周長風的早飯往往就是饅頭、包子、稀粥、油條四選二,而周柔嘉的到來一下子將他這些天的生活水平拔高了一個檔次。
望著忙裡忙外的姐姐,周長風不禁開口道:“真是麻煩了啊,這麽冷的天,大清早就起來忙活。”
前者回首瞪了他一眼,“古怪,現在覺著心疼了?以往伱上房揭瓦的時候怎沒這麽想過?”
周長風尷尬不能答。
接下來便要前去女方家迎親了,但因為婚禮計劃在下午舉行,所以得耐心等著。
這一天的上午和中午似乎比往日的任何一天都要漫長。
二時整,在換上了那身二五式冬季禮服以後,他掛好了腰間佩刀,對著鏡子擺正了帽子,然後推門而出。
若是在古時候,亦或是如今大明的一些經濟較不發達的地區,男方很少會親自前去迎親,這事會由媒人代勞。
反之,若是親自前往,那便表示著格外的尊重。通常只有女方家境足夠優越,男方才會這樣。
不過,這個規矩至少在現在大明京城是行不通的。遇上硬氣些的嶽父,女婿若是膽敢趾高氣昂的不來迎親,那就當場退婚。
穿戴整齊的周長風比往日還要意氣風發,剛邁過門檻,卻發現自家小宅院外已經站滿了穿著紅衣服的人。
身前掛著小紅鼓的、單手拎著嗩呐的、雙手拿著鑼的……
與後世一樣,古往今來都有這種專業承包紅白喜事的團隊,付錢之後約好時間,備注有無額外要求,然後就是一條龍服務。
在稍遠些的地方,九輛白色的轎車一字排開,引擎蓋、車門把手、後備箱等處都粘貼著大紅花。
待周長風坐入中間的那輛主婚車之後,車隊便發動了,一字長蛇似的緩緩駛出了安品街。
然而就在車隊拐入皮市大道的時候,頭車的司機卻被映入眼簾的一幕給驚到了,下意識地點刹減速。
只見寬大的道路旁停著一長溜兒的越野車和挎鬥摩托車,至少有十輛,旁邊則是身著冬季常服的陸戰一團官兵們。
謝萬誠、姚良川等人全都在這兒等候著,此刻正吸著煙在議論著什麽,見車隊到來便接連揮手示意。
迎親的車隊停了下來,周長風搖下車窗,他們幾人便湊上前,有模有樣地抱拳笑著說道:“職部奉命全程護送,何時行動?”
“現在。”
“傳令,前後護衛,準備出發!”
臨近除夕,軍隊自然也要放假,但仍然有相當一部分軍官和士兵留守駐地,於是陸戰一團便抽調了百余官兵組成了護送分隊前來撐場面。
“三輪兒前導,雙車跟進,其余的尾隨壓陣!”
“得令!”
眾人齊齊大喊,氣勢如虹,引得四周過往的路人都為之一怔。
兩輛挎鬥摩托車作為前導車開在最前面,其次是兩輛越野車,迎親車隊的九輛轎車被夾在中間,最後則是壓陣的六輛越野車。
這麽大規模的車隊可以說非常罕見了,前後綿延足有二百米之長,一路上引得市民們紛紛側目。
京城本來管的就嚴,更何況現在距離去年年末的動亂還沒過多久,按理說在天子腳下弄出這麽大陣仗的確不合時宜。
周長風起先也感覺很可能會被否決,但許瞻洺卻讓他大膽地試試,經過漫長的等待,申請最終還真就成功得了衛戍指揮使司的批準,這才有了眼前的場面。
與此同時,夏家。
春節將至、年關在即,朝廷各大官署已經陸續關門放假。
夏炳與高零露二人正與幾名親戚一同準備著婚事。直到現在,作為父親的前者才向女兒囑咐了幾句最重要的。
“如今四民平等,也不宣揚男尊女卑,你們這些後輩不屑於《女誡》、《內訓》之言,這是好事。”
“但相應的,一定要把觀念轉變過來,為人妻絕非易事,不想過糊塗日子的話就得仔細料理一家瑣事。”
“與別人家的夫人交際時,言行舉止都得謹慎,不能忘形。切記,你是去過日子的,不是去享福的。”
目光飄忽的夏筱詩“嗯”了一下,小聲道:“我記著了。”
在宅院外邊,不少人正在圍著看熱鬧,看熱鬧是人類的天性,夏家附近的街坊鄰居同樣如此。
畢竟是官員家的婚事,理論上應該很熱鬧,尤其是夏家就這一個寶貝女兒,自然是能有多寵就有多寵。
然而夏家此刻的境況卻讓街坊鄰居們大失所望,除了一些親戚以外就沒幾個捧場的,僅有少量朋友。
於是一些嘴碎的人就開始嘀咕起來了。
“前年那誰…上元縣林通判嫁女,家旁邊裡裡外外都是人。”
“人緣好唄,為官不鑽營是會被孤立的,如此想升遷幾乎不可能。”
“也是,這給事中本是極好的位子了,可惜……”
“就你們多嘴,人家隨性樂得自在,多管閑事幹什麽。”
“呵,那如果你兒子隨性自在,你樂意不?”
在民間的輿論中,做人如果不想方設法往上爬而是安於現狀,那就會被鄙視。
雖然街坊鄰居們平時對夏炳表現得很尊重,但背後的閑言碎語卻是少不了的。在他們的口中,給事中這麽好的官職,只要盡心竭力的努力,前途極好,有望成為朝廷大員,結果卻被浪費了。
而在院子中的房間裡,好不容易穿戴整齊的夏筱詩正在好友的幫助下化妝。
“這妝也太厚了,還要繼續?”
“大喜之日啊,濃妝就濃妝吧,越漂亮越好。”
“現在幾時了啊,會不會來不及?”
“不急,馬上就好,最多一盞茶的工夫。”
這種話誰信誰輸,尤其是從女人嘴裡說出來,比如…馬上、快了、出門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三時整本應是迎親車隊抵達的時候,可放眼望去卻完全不見其蹤影。
人們一下子就著急起來了。
如今又沒有便攜式電話,想取得聯系就只能派人去找,隨即有人便蹬著自行車出發了。
迎親車隊遲到了,晚了足足一刻鍾才出現在翹首以盼的人們眼中。
但浩浩蕩蕩的隊伍所蘊含的氣勢瞬間就驅散了大家對遲到的不滿——前後綿延近半裡,如此大陣仗的迎親隊伍還真是聞所未聞。
這樣的排場足夠讓尋常百姓望而卻步了,一些打算攔路要喜錢的人見狀迅速打消了念頭。
鑼鼓喧天,而嗩呐的尖銳聲響則更為震耳,這些樂器所營造的氣氛瞬間就蔓延到了夏家的每一寸地方。
“太抱歉了泰山,有輛婚車引擎不正常,連續熄火了兩次,後來直接趴窩了。”滿臉無奈之色的周長風拱手道。
夏炳揮揮手,指著後邊笑道:“無妨的,要是按時到,反倒得等她化妝呢。”
二人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是補昨天的更新,晚上還有一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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