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的高慶魁則不然,至少在這樣一件關系國運的事情上,“宰相肚裡能撐船”這句話不適用,所以他拒絕妥協。
但畢竟皇帝開口了,對峙的二人這才偃旗息鼓,不然就算是目無君上、太不給面子了。
高慶魁掃視了一下眾人,認真的表態道:“無論如何,冒進的做法都不妥。雖不奢求有十足把握,但最低也得十拿九穩,否則便是視社稷為兒戲。”
顯然,這話雖然沒有明面上指責,但也在暗戳戳的說軍部的構想是輕浮的兒戲。
於是吳維煥又惱了,先前的火還沒熄,現在噌的一下更旺了。
見狀不妙,參謀處同知程翰連忙拽了拽他的衣角,然後搶先開口打圓場。
“哎哎,打住打住,禦前商討國策可不能胡來啊。”程翰抬手推了推自己的金絲邊眼鏡,繼續說:“先前衛國公沒細講,我替他再補充幾句。”
他稍作思索,侃侃而述道:“當年簽訂的協定過期後,美國便開始加固巴丹要塞區了,當地守備力量每旬每月都在加強,英國、荷蘭更是如此。這不難權衡孰輕孰重吧?不論英美是否決心共同防禦,拖的越晚對我國朝來說越棘手。”
當年《華盛頓海軍條約》簽訂之後,因為大明在談判中並未佔到便宜反倒有些吃虧,故而與美國又在其基礎上單獨附加有一個子條約,內容大致是:
菲律賓不得駐扎美軍,菲律賓殖民地土著軍隊不得超過6萬人,裝備的火炮口徑不得大於75㎜,坦克數量不得超過120輛,永備要塞區不得擴建和更新。
時限與海軍條約相同,也就是說在至昌三十六年十二月底到期。
而且當年大明方面還想更進一步,希望在協定中要求即拆掉巴丹要塞區和科雷吉多要塞區的大口徑岸防火炮,但美國方面堅決拒絕,討價還價之後無果而終。
這也是大都督府非常討厭的地方,築壘地域和要塞區無疑是難啃的硬骨頭,可以牽製住己方大量兵力、浪費許多時間。
要是被拖上幾個月、甚至大半年,美軍將會有充足的時間進行動員、整訓、部署,從而大大增加了戰爭的不確定性與變數。
“況且石油儲備也是必須考量的,據歷年統計與估算,我國朝如今每年需耗用石油一千二百萬噸,但自產量只有四百余萬噸,自給率不過三成而已。”
“入不敷出,按照每年八百萬噸的赤字,而貯存的戰略儲備石油大約在一千三百萬噸。即便省著用,隻消一年半便會見底,這後果之嚴重不必我多說吧?”
他說完之後,諮政院副總裁馬明利有些疑惑地發問:“省著用也只能撐一年半麽?這比我印象中從前預估的要快的多啊。”
沒等程翰開口回答,財政閣臣李光遠就隨口道:“從前哪有備戰?現在三軍都在擴充啊,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吃油的大戶只會愈來愈多。”
歷史上日本同期年均石油消耗量在五百萬噸左右,現今的大明因為體量要大得多,總消耗量自然也要大不少。
而且由於汽車產量逐年增加,民間汽車保有量越來越多;同時陸、海、空三軍都在擴軍備戰,大明年均石油消耗量要不了多久就會迅速躍升。
在這方面的無奈倒是和日本人相仿——雖然大明自己有幾處油田,奈何地大、人多、車多、兵多、船多。
雖然英國人不太可能敢於直接斷絕與大明的石油貿易,但這方面的軟肋被盎薩人拿捏在手實在是……難安。
缺乏石油的話,東洋艦隊與南洋艦隊就要面臨跟聯合艦隊一樣的窘境咯。
“朕記得海軍每天就要耗用二千余噸。”朱泠婧突然開口說道。
“陛下,那是去年的計量了,現今……已有三千噸了。”林羲糾正道。
這還是處在初步戰備狀態的海軍,每年消耗大約一百一十萬噸石油,如果加大訓練強度和頻次,消耗量可以接近二百萬噸。
陸軍當前的年均消耗量約為七十萬噸,但隨著規模的迅速擴大,很快就會直奔一百萬噸。
空軍的石油消耗量比較特殊,大約是每年七十五萬噸,同樣很快就會隨著規模和訓練頻次的增加而飆升,而且其所使用的高辛烷值航空汽油生產成本更高。
以至昌三十八年六月份進行計算,明軍的年均石油總消耗量大約為二百六十萬噸,民間石油總消耗量則高達一千萬噸。
軍部的幾人一直在強調早些開戰的必要性和好處,不遺余力的希望讓皇帝表現出傾向於己方的態度。
不過這時候即便認同其構想,也不宜大大咧咧的直接表態。
在這種軍國大事上,皇帝的一言一行都必須謹慎。
“前些年聽聞有人造石油的企劃,是吧?近來成果如何?”說著,朱泠婧略微側首看向了右邊。
心領神會的周長風立刻不假思索地答覆道:“沒錯,但困難重重。”
好,這些天準備的各種資料終於還是派上用場了!
他迅速拿出了其中一冊文件,一邊瀏覽一邊朗聲宣讀道:
“我國在探明油田之前一直被國際公認為是貧油國,因此對人造石油較為重視,至昌二十五年就在沈陽建立了頁岩油乾餾廠,希望利用頁岩油獲得穩定的石油生產。”
“但隨著勘察出油田,這方面就不再被重視了。三十四年和三十五年,國立油氣公司在太原建造了煤炭煉油廠,分別使用‘費-托’法和劉氏法。”
“可考慮到南洋地區就有豐富的油田,軍部認為投資人造石油技術並不劃算,受此論調影響,這項技術變得不溫不火,投資不多,技術止步不前,試驗廠產能只有兩千噸。”
所謂的費托法指的是德國兩位化學家研究出的烴類混合物合成法,使用一氧化碳在高溫高壓下經鎳、鈷等金屬催化劑的輔助,再施加氫,從而生成烴類混合物的技術。
此舉可以用煤炭為原料,生產出烷烴、烯烴為主的燃油。
可以說朱泠婧與周長風很微妙的配合了一下,以此來為之後的決斷做無形之中的鋪墊。
“本該如此。”海軍處同知理所應當地說道:“南邊的油田擺在嘴巴前,與其斥巨資研究這個,為什麽不把錢用作軍費?哪怕修路造橋也好。”
少頃,神色淡漠的朱泠婧開口發問:“參謀處,既有的進攻方略下,假使英美已然串通,多久可以平定菲律賓與南洋諸地?”
“回稟陛下,如果一切…不,大體順利,約莫三個月。”
“如果不太順暢呢?”
“四個半月到五個月。”程翰想了想,沉吟道:“這已經是比較令人失望的進展了,不大可能。真要是再差勁些,變數就更多了,無從預料。”
時間拖的越久,變數越多,確實沒法預料得面面俱到。
事實上拖這麽久這幾乎沒可能,歷史上南洋地區的英、荷、美軍三個月就被橫掃的丟盔棄甲。
雖然本位面他們要更強大一點,但明軍也不是吃乾飯的,論重武器的數量與優良程度,明軍的家底可要豐厚得多。
得益於“雞犬升天”之理,掛了個軍機待詔之銜的周長風也是最近才知道明軍給美軍準備了多大的驚喜。
為了攻克假想的巴丹要塞區和科羅吉多要塞區,兵部秘密向天津海軍兵工廠訂購了兩門重型臼炮。
主要負責製造巡洋艦與戰列艦主炮的天津兵工廠造兩門臼炮自然不在話下,二者於去年先後秘密交付服役。
特三七式臼炮口徑為416㎜,炮彈重量860㎏,最大射程12㎞,初速410m/s。
與攻城重炮旅裝備的小一些的320㎜臼炮一致,新型臼炮的炮彈殼體也為鎳釩錳合金鋼,彈頭則是鎢鎳鉻合金,都是與國之重器相匹配的昂貴材質。
這玩意能擊穿大約三米厚的鋼筋混凝土,可以有效摧毀美國人在菲律賓構築的各種永備工事。
“並且,美國的軍力也會增長,而非一成不變。”朱泠婧突然開口,補上了關鍵一刀。
周長風接過了她的話,列舉說明道:
“預計明年春季,美國會有大約十個步兵師、兩個裝甲師、兩個騎兵師,總兵力約二十萬人,一百三十個航空兵中隊,但由於新兵器的產量還沒增大,裝備與訓練情況都非常一般。”
“但是等到後年,其至少會增加五個師和四十個航空兵中隊,總兵力增至三十多萬人,裝備與訓練也會顯著改善。而且如果有變故,軍隊擴編的還會更快,如果全力以赴,完全有可能激增至…五十萬人甚至更多。”
禦前會議談論至此,最終的決斷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了。
“所以,內閣可還有要說的麽?”朱泠婧如是發問,壓力一下子就來到了丞相和幾位閣臣的身上。
“但……但是,”林羲猶豫了一下,“歐洲的形勢不明,天曉得何時爆發大戰,而我國至少要到明年才能把初步戰備工作準備妥當。”
“別忘了外交手段。”程翰看向了對面的外務閣臣余慎華,“這方面能采取的辦法不少,余閣老應該頗有心得。”
後者沉聲回復道:“從中作梗、拖延歐洲諸國之決策的確可以,但老夫可沒完全把握篤定能爭取多少時日,這是不可能料定的。”
“足夠了,古往今來從來沒有完全準備充分再恰好開戰的道理,有八成準備就足矣。”吳維煥如是說道。
偌大的廳堂忽然就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在場人們的呼吸聲,以及空調出風口的呼呼呼聲。
“不宜盲目樂觀,但…這不是保守的理由,當下的確需要積極些。”朱泠婧淡淡道,然後吐出了幾個字,“據此總結一下。”
可以明顯感受到會議現場的氛圍驟然大變,很微妙、很玄學,但確確實實能察覺。
周長風自己也閉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因為空調的緣故,室內溫度挺清涼,深呼吸的感覺就是格外的透心涼。
大明、或者說中國的命運在這一刻就決定了多半。
總結的策略很快就出了草稿,核心含義為:
「地大物博的大明可以確保絕大多數物資的充足供給,但石油問題卻難以解決。
在長久的觀望中,(如果匱乏石油)國防力量會逐漸衰弱,同時最大假想敵的力量會迅速增強。
長此以往,大明的主動出擊能力將顯著下降,戰略上的先發優勢會漸漸減小直至丟失。
為此,大明須在戰爭初期迅速佔領、鞏固南洋地區的資源產地,補充自己、削弱敵人。
在那之前,盡量通過各種外交手段來牽製、影響、拖延歐洲戰事的開始,為大明的戰爭準備爭取時間。」
就這樣,這次禦前會議的核心議題塵埃落定。
軍部的代表們看得出心情舒暢,而內閣的幾位則很明顯有些不是滋味,五味雜陳。
但會議還得繼續進行,之後的議題是提升生產力,而且是側重於軍屬工業的生產力。
經過共同商討,生產力擴充計劃沒有爭議,大家很快就達成了共識。
計劃明年的十六種普通軍用鋼材產量增至到二百七十萬噸、特種合金鋼五十五萬噸、鋁產量六萬噸、船舶總噸位八十萬噸、卡車十四萬輛。
除此之外,李光遠提議應該出台一道完整、全面、規范的總動員法案,以便於統一協調上下各企業與官府,從而在可能發生的總體戰中盡早發揮全力。
《總體戰》一書與其概念在這幾年頗為流行,幾位閣臣都對其有所研究,李光遠還撰寫了自己的心得與評價。
至於軍部那就更重視了,大都督府參謀處專門組織了一個小組來評估之。
等最後的時候已經臨近正午了,恰好規劃的議題都已商討完成,這場意義非凡的禦前會議便落下了帷幕。
一行人一路從文淵閣中走出來,朱泠婧若有所思,而周長風則有點著急。
姐姐!已經大中午了,該吃飯了!
當她走到轎車邊上準備上車的時候,周長風瞅準時機開口道:“陛下,我…我能不能先回去?”
“回哪去?”朱泠婧止步側首,覺得這家夥又莫名其妙了。
“呃…回家。”
“回家?是落了什麽嗎?”
“沒……”周長風支吾道:“家妻…等著我回去吃飯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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