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桌子,上面擺著一疊的竹牌,旁邊的幾名衙衛正在記錄著什麽,桌子面前排起了長龍。
胡大彪正坐在後面大大咧咧翹著二郎腿打盹。
“回大人的話,我叫王苗,嘿嘿。”一身破爛衣服的王苗摸著頭嘿嘿笑著。
“嗯,身體還挺強壯,以前做什麽的?”一個衙衛打量了一下,滿意的點點頭。
“我以前是北境廣元衛的兵。”
“廣元衛?”衙衛皺起眉頭:“那不是已經淪陷了嗎,你逃兵啊?”
“不是不是,我是跟著我的頭兒撤到這裡的。”王苗急著解釋。
“都差不多,逃兵不要,你走吧。”衙衛揮揮手。
“別啊,大人,我不是逃兵,而且你看我這麽強壯,以後當衙衛也一定一把好手。”王苗嘴拙,一時不知道怎麽說,只能不停的求著衙衛。
這一下,後面的人不願意了:“你幹嘛啊,人家都說不要逃兵了,快走吧。”
“別耽誤我們啊。”
“好好的兵不當,非得當逃兵,難怪北境那麽快就沒了。”
“這北境軍就是沒用。”眾人議論紛紛,對著王苗指指點點。
一開始,王苗還一臉賠笑的道歉,然後繼續哀求著衙衛。
可是越到後面,這些人說的話越來越難聽,王苗的臉漸漸沉了下來,不再求著衙衛,轉身扒拉開了人群打算離開這裡。
結果這些人不依不饒的說著,到了後面,王苗終於忍不住了,回頭一把抓住說的最凶的那個人,一隻手舉起來!
“不許侮辱北境軍!”王苗瞪著眼睛吼道。
“你幹嘛!”那人一臉驚恐的看著,隨即向四周大喊:“打人了!北境逃兵打人了!”
漸漸一群人圍觀了過來,開始聲討:“怎麽,自己逃兵,還不然別人說了?”
“你看,北境軍打自己人就行,打活屍要不就全軍覆沒,要不就當逃兵。”
“哎呦,軍隊都這樣,難怪北境亡的這麽快。”
“就是,快滾吧,滾出吾威城!”
“對,滾出吾威城!”
“滾!滾!滾!”眾人的聲浪逐漸一波高過一波。
王苗看著這群人,瞬間說不出話,他無力的松開了那個人的衣領,隨即不再理會旁人,失魂落魄地離開這裡。
從廣元衛一路撤退,撤到吾威城,被神武軍看不起,被當地百姓看不起。
北境淪於活屍之手,他們這群北境軍死在活屍手上,被說無能。
撤退到吾威城,被說成潰軍,逃兵,連跟隨一路撤退過來的北境百姓都被人欺負歧視,開口閉口北境佬。
難道北境就不是大梁的北境了嗎?
“娘的,怎麽這麽吵?”胡大彪睜開眼睛,一臉不滿的一下子從躺椅上騰了起來,隨即扭頭看向旁邊的一名衙衛:“要你們辦點事都辦不好,這樣搞,我四都什麽時候才能滿員。”
“剛剛一個北境的逃兵想來應征衙衛,然後被那些人趕走了。”
“嗯?逃兵,說說怎麽回事。”胡大彪眉頭一皺。
......
王苗沿著街道走著,在街道中間,王苗突然瞧見一個十多歲的穿著比較破爛的小男孩正拿著一個燒餅等著他,他趕緊快步上前,走到小孩面前蹲著:“小源,你怎麽跑出來了?”
“剛剛賣燒餅的姐姐給了我一個,你要嗎?”小源沒有回答,反倒是遞上了一個燒餅,上面還有幾個牙印。
王苗眼睛一紅,鼻子一酸,隨即強笑道:“王哥不餓,你吃吧。”
“你是不是又沒找到活乾?”小源把餅收了回來,使勁的塞進懷裡,然後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怎麽會,你王哥我好歹當過兵,想找活,還不容易。”王苗強笑道。
“哦,那你什麽時候帶我回去找我妹妹?”
“這個。”王苗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前面那個大個子。”正在王苗不知所措的時候,突然先前的那個衙衛突然趕了上來。
王苗扭頭一看,有些疑惑的指著自己,示意了一下。
“對,就是你。”衙衛一路小跑的跑到王苗面前:“都頭要見你。”
城防都衙,四都院。
胡大彪在王苗和小源兩人面前一邊踱步一邊打量:“當過北境軍?”
“回大人,廣元衛三年兵。”王苗挺直了腰大聲回答。
“嗯,精氣神挺足的。”胡大彪點點頭,又看了看小源
“你兒子?”
“啊,不是,他叫小源,我們同村的,活屍潮爆發後,我帶著他逃了出來。”胡大彪連連擺手解釋道。
“我想也是,你這樣模樣應該也生不出這麽俊俏的孩子。”胡大彪摩搓著下巴點頭道。
王苗:“......”
“好了,不跟你們廢話了,你回去收拾一下,後天來衙裡報道吧。”胡大彪擺擺手說道。
“啊?”胡大彪一時之間傻了眼,隨即喜出望外。
“啊什麽啊,那個誰,老徐!”胡大彪往外喊了一聲
“哎,什麽事都頭?”不一會,就看見老徐一邊整理著衙服,拿著橫刀急忙的進來。
“今天你當值啊?”胡大彪撓了撓頭。
“是啊,怎麽了都頭。”
“那行吧,你讓三子替你一下,這個叫王苗,咱們四都新來的衙衛,你帶他們兩個去衙屬院逛逛,認認路。”胡大彪吩咐道。
“哦,同僚啊,行,那我跟三子說一下。”老徐點點頭,隨即裂開嘴向著王苗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王苗連忙回禮。
“不用,我去說一聲就行了,你搞定。”胡大彪伸了個懶腰,隨即向門外走去,突然又想起什麽,回頭打量了一下王苗,又看了一下正百無聊賴的小小源。
隨即從兜裡扣扣索索的一會,拿出幾塊小碎銀,單手拋了過去:“衣服太爛了,等會去給自己和小孩買套衣服吧。”
“當啷”幾聲,碎銀掉在了地上。
胡大彪聞聲,扭頭一看。
碎銀就靜靜的躺在王苗面前,而王苗臉色有些漲紅,好像在劇烈的忍著什麽一樣。
“怎麽了?”胡大彪這倒有些好奇了,又轉過身走向王苗。
“胡都頭,我們不是乞丐。”王苗心裡鬥爭了一會就釋然了,隨即語氣平靜地說了出來,說完,身子仿佛都挺直了許多。
“哦?”胡大彪這下就真的有些感興趣了,他仰起頭盯著王苗,問道:“你不是乞丐,可你現在和乞丐有什麽分別呢,看看你自己,再看看這個小毛孩,你能告訴我,區別在哪嗎?”
“這個時候,還講骨氣,還惦記著你那點可憐的尊嚴嗎?”
“這點錢雖然不多,但是夠你們買件衣服,順便買點吃的了,就算你不吃,小孩呢,你用尊嚴讓小孩餓著嗎?”
王苗雙拳緊緊的握住,胸膛不停的起伏著。
撤到吾威城後,因為編制全亂套,校尉也死在撤退途中,他和其他弟兄也失散了,到最後有多少弟兄活著到了吾威城,他根本不知道。
當時撤退的急,身上也沒帶多少銀錢之類的東西,在吾威城沒多久就全花光了。
後來在城內不但一直沒有找到活乾,而且還經常遭歧視。
北境軍潰兵逃兵,他在吾威城這段日子,聽到別人說他說的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現在好不容易找了活乾,還是個衙衛,但是自己就是不能夠忍受這點。
我不是乞丐,我是北境廣元衛步卒!
可當王苗低下頭看著小源,心裡卻又糾結了起來。
大人能挨,小孩能挨多久?
也許胡大彪是對的,這年頭,能活著就不錯了,說是自尊,說不定其實是我自卑呢。
王苗無奈的笑笑,深呼吸了一口氣,蹲了下去,打算撿起地上的幾塊碎銀。
“可,我們不是乞丐啊。”一直百無聊賴正在四處張望的陳小源回過頭,仰起頭看著胡大彪。
王苗的手頓時愣在半空中。
“我們衣服雖然很爛,但是我們每天都有洗的很乾淨啊。”陳小源伸出自己的十根小手指:“王哥每天都讓我把臉和手洗的乾乾淨淨的。”
“乞丐是臭烘烘的,我不臭,王哥以前就是兵了,現在雖然不是了,但他每天都會在大街上跑來跑去,說是鍛煉呢。”陳小源放下手,繼續仰起頭:“你見過這樣的乞丐嗎?”
胡大彪一時之間有些愣住了,靜靜地看著前面這個小孩。
王苗心裡不由得的一暖,隨即站直了身體,平靜的說道:“小孩都這麽說了,我不能讓他失望,謝謝你,都頭,看來不能在你手下做事了。”
說完,王苗抱拳行禮,然後拉著小源準備往外走。
胡大彪還是愣住,眼看王苗要走到門口了,隨即大喊一聲:“等一下!”
王苗聞聲有些好奇的回過頭來。
“娘的,差點被你們兩個弄糊塗了。”胡大彪罵罵咧咧的走近,然後站在王苗面前盯著,好像想在王苗臉上看出什麽一樣。
隨即胡大彪哈哈大笑,一拳錘在王苗胸口:“我喜歡你。 uukanshu”
“不虧是北境軍,你這脾氣太對我胃口了,哈哈哈”
胡大彪單手叉腰,哈哈笑道,看著王苗和小源一臉懵的狀態,忍不住又哈哈大笑了起來
“別介意,剛剛我胡大彪粗魯了些,不要介意,我本意不是這樣,只是我是個粗人,有時候有些細節不太注重。”
“那銀子的確是給你和小孩置辦衣服的,不是為了羞辱你,畢竟你是我四都的人了,出去太寒酸可不止是丟了你的臉,還有我四都的臉。”
“而且你也不用覺得這個是施舍。”胡大彪解釋道:“地主家也沒余糧,我可不是無償給你的,這是借你的,等你發餉記得還我。”
“老徐,把銀子拿過去。”
“哎。”
老徐趕緊把地上的銀子撿起來,遞給了胡大彪。
胡大彪拿著銀子,這一次,他沒有再拋出去,而是遞給了王苗,隨即示意了一下。
王苗臉上再次漲紅,只是不知道這一次的原因是什麽了。
“都頭,我怎麽好意思,再說我剛剛還誤解你。”
“娘的,磨磨蹭蹭的,快拿,別丟人,一個大男人別婆婆媽媽的。”
看著王苗這副忸怩尷尬的樣子,胡大彪一臉不耐煩的直接把銀子塞給了小源,隨即稍稍彎腰拍了拍小源的頭:“你叫小源是吧,以後長大了要不要也進我衙衛?”
“哈哈哈哈。”
不等小源回答,胡大彪隨即站直身叉腰大笑了幾聲,擺了擺手就往門外走去,院子裡面只剩下老徐和王苗小源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