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統一六國之後,第一件要務就是議定帝號。《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記載,秦王政頒布了一道詔諭,意味深長地宣示道:“今名號不更,無以稱成功,傳後世。其議帝號。”這道詔令於公元前221年頒布,正值秦始皇人生中最輝煌的巔峰時刻,也是中華民族歷史上的“統一元年”。
在秦王政滅六國之前,他被尊稱為“秦王”,“王”這個稱號本應是周天子的專屬。但隨著諸侯爭霸,各國諸侯也開始自稱為王。然而,如今秦王政已經不再是單單一國之王,他的統治地區已經超越了秦國的疆域。那麽,這位居於七國之尊的秦王政,究竟應該擁有何種帝號,應該享有多大的權力呢?
秦王政召集了丞相王綰、禦史大夫馮劫、廷尉李斯等重臣,在鹹陽宮召開禦前會議,正式展開了“議帝號”的討論。當他在接受文武百官朝賀時說:“如今寡人已經消滅了六國,統一了天下,也該給自己換個名字了。若還堅持稱‘王’,與原先六國的國王又有何別?如何能夠凸顯勝利之功,傳承後世呢?”
秦始皇深諳著“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的道理。在統一六國的戰爭中,他向世人明確宣告了吞並六國的正當性和合理性,確保“師出有名”。他以韓、趙、魏、楚的背叛盟約和燕、齊對秦的敵視為理由,決定徹底消滅這些國家,將他們的領土歸並到秦國之下。
然而,即便統一大業完成,長期割據所造成的各地差異仍然存在。為了鞏固統一大業,秦始皇將秦國的制度作為藍本,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進行全面的改革,開創了前所未有的封建帝國。但是,世事變遷,時代潮流洶湧澎湃,如果不更新名號,就無法凸顯秦始皇前所未有的功業,也難以將他的偉績傳承給後世。
文武群臣、七十二博士紛紛搜腸刮肚,各自苦思冥想,為給秦王政取一個合適的帝號做著充分準備。丞相王綰、禦史大夫馮疾、廷尉李斯等人多次召集了專題會議,最終達成了一致意見,向秦王政呈上奏章,《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記載著這一盛況:
“昔者,五帝地方千裡,雖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但天子無法制衡天下。如今,陛下興起義兵,誅除殘賊,平定天下,海內郡縣由一統,法令由一統,自上古以來未曾有過,五帝所不及之事。臣等與博士們商議後,認為古代曾有天皇、地皇、秦皇,而秦皇地位至尊。我們願意冒死尊稱陛下為‘秦皇’,並將‘製’稱為‘詔’,天子自稱為‘朕’。”
在眾臣、博土獻上“秦皇”這一尊號時,秦始皇思索著,他聽過各種關於“秦皇”的解釋和建議,然而他還是有自己的主張。
“秦皇”是一個令人心生敬畏的尊號,但秦始皇認為,對於一個統一天下的君主來說,應該更具有包容性和統攝性。他認為,“秦皇”雖然貴為天下至尊,但卻與“天皇”、“地皇”相對,略顯狹隘。秦始皇希望給予自己一個更為廣泛和權威的稱號,一個可以包容天下百姓、統攝萬物的尊號。
因此,秦始皇決定將“秦”去掉,隻留下“皇”,並結合上古的“帝”位號,最終確定了“皇帝”這一尊號。在他看來,這個稱號更能展現出他作為一統天下之君的至高無上的權威和威嚴,更能彰顯他對全國各族人民的統治地位和責任擔當。
秦始皇深諳自身功業,自視高於三皇五帝,取一“帝”號或“皇”號,不能表示他的功業,所以“集三皇五帝”於一身,對於一個統一天下的君主來說,只有“皇帝”這一尊號才能恰如其分地彰顯其權威和地位。李斯飽讀天下之書,七十二博士也不是憑認識幾鬥大字就混到這個職位,可是他們殫精竭慮想出來的“秦皇”,秦始皇一句妙語,把這些出類拔萃的人物比得一無是處,只能黯然無語。
“皇帝”這一尊號的創造不僅是秦始皇的一大創舉,也是對中華民族精神世界的統一和引領。秦始皇明白,除了統一物質世界外,還需要統一民族的精神世界。他熟知《呂氏春秋》中關於三皇五帝的論述,深信統一天下的使命正是他繼承了三皇五帝的德業。所以應當用“皇帝”這一尊號來體現統一民族的精神世界。
在秦始皇看來,天地之間萬物皆得其利而不知其所由始,這正是三皇五帝的功德。因此,他的“皇帝”尊號不僅是對自身功業的認可,也是對中華民族歷史的延續和傳承。
三皇五帝作為中華民族的精神財富,深植於人民心中,歷久彌新。秦始皇創造了“皇帝”這一尊號,不僅滿足了他超凡的**,還開辟了一個全新的精神領域。這個尊號源於三皇五帝,但又超越了三皇五帝的存在,其強大的生命力延續至今已有兩千多年。
秦始皇給自己冠以“皇帝”尊號,並鄭重宣告:“朕為秦始皇帝。”從此,秦始皇便成為了第一位皇帝,開啟了以計數相傳的皇帝世系,雖然朝代變更了,但這一尊號一直傳承至今,流芳百世。
秦始皇自封為“秦始皇帝”後,為彰顯皇帝的至高無上,特意規定皇帝自稱“朕”。這個本來普通的代詞在此之前並無特殊之處,但自從秦始皇將其定為皇帝專用稱謂後,便成為了皇權的象征。在古代,還有許多自稱代詞,如吾、我、予、余、印、台等,以及一些謙稱詞如“余一個”、“不穀”、“寡人”、“孤”等。在《離騷》中,屈原曾自稱“朕皇考日伯庸”,並不以為奇。
然而,自從“朕”成為皇帝的專用稱謂後,普通人一聽到這個詞就會感到敬畏和恐懼。然而,“朕”的命運也隨著皇帝的存在而存在,隨著皇帝的消亡而消失。如今,若有人自稱“朕”,必將被視為瘋子。因此,皇帝的專用自稱不僅決定了“朕”的命運,也影響了皇帝所下命令的稱呼。皇帝的命令被稱為“製”,下令被稱為“詔”。秦始皇還讓參謀大臣蒙毅選取上好的玉石,刻成大印,上書“皇帝玉璽”,以此確保傳位之際不會有人冒充皇帝。
玉璽分為兩種,一種叫“傳國璽”,璽方 4寸,上部勾交五龍,由和氏璧仔細琢磨而成。文日“昊天之命皇帝壽昌”,乃李斯親筆書寫;另一種叫“乘禦六璽”,共有6方,分別為“皇帝行璽”“皇帝之璽”“皇帝信璽”“天子行璽”“天子之璽”
“天子信璽”。只有皇帝的印才稱為璽,只有璽才能使用玉料,玉璽與朕、製、詔一樣,都是皇帝的專擅之物,不許臣民使用。皇帝名號和權位確定以後,皇帝的至親也隨之各建尊號,父親日“太上皇”,秦始皇定號的當年就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母親日“皇太后”,正妻日
“皇后”。皇秦始皇還命令博士官參照六國禮儀,制定了一套尊君抑臣的朝儀,皇帝高高在上,群臣聽傳令官之令趨步人殿拜見皇帝;臣下向皇帝進言或上書,也得有一個相當的名稱,叫“奏”。群臣上書奏事,一律要采用“臣冒昧死言”的格式。
平頭百姓也必須制定一個名稱,先秦時代,有民、氓、庶民、黎民、黔首等稱呼。“民”與“泯”有土著與移民的區別,“庶”是多,“庶民”則是指普通百姓;“黎”和“黔”均為黑色,穿青衣的叫“黎民”,戴青帕的叫“黔首”。由於秦民習慣上稱“黔首”,取其頭常戴青帕之意,所以皇帝製曰:“更名民日‘黔首’。”皇帝既然是獨尊,那麽但凡與皇帝有關的東西都要避諱。首先遇到的是“皇帝”的“皇”字與“阜”形體相近,改“阜”為“罪”,從此漢字多了一個異體。
秦始皇名“政”,所以改“正月”為“端月”,不過這種叫法隨著秦王朝的滅亡而又恢復成“正月”。秦始皇的父親叫異人,為了巴結華陽夫人更名子楚,所以已經被滅了的楚國也一律改稱“荊國”,而今還稱楚國的那塊老地盤叫“荊楚”大地。
避諱作為一種制度古代就有,但是到了秦始皇手中則用法律的形式加以推行,對後人產生了很大影響,產生了家諱、國諱、憲諱、聖諱等,有人還專門為此編書著作,成為一門學問,閱讀古代文獻又多了一些障礙,說不定評定職稱,晉升職務,也可以敷衍幾篇文章,真是流風所及,越演越烈。秦始皇不僅想到自己活著的時候應該至高無上,更想到死了以後不能讓人妄加評論。於是,正正經經告喻群臣:“朕聞太古有號毋諡,中古有號,死而以行為諡。如此,則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朕弗取焉。自今已來,除諡法。”秦始皇一句話,永遠剝奪了子孫後代及群臣吏民對皇帝一生的功過是非進行評價的權力,實際是隻開追悼會不致悼詞。諡法開始於西周初年,帝王、後妃、重臣死後,根據一生所作所為進行蓋棺定論。唐人王彥威說:
古之聖王立諡法之意,所以彰善惡、垂勸誡,使一字之褒寵,逾紱冕之賜,片言之凌辱,過市朝之刑。
諡號可分為美諡、平諡、惡諡。大多數帝王都可分到一個美諡,只有少數暴君得一個惡諡。秦國自開國以來的五六百年,絕大部分國君都有諡號,其中也不乏惡諡。秦始皇廢除了這一規矩,所以秦始皇和秦二世都沒有諡,形成了中國歷史上的短暫空白,漢朝建立之後,諡法又立即恢復,一直到大清王朝覆滅。諡號的施行,本來是為了彰褒貶,明是非,“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可是越到後來,美諡越多,惡諡越少,罪惡累累的君王也可以得一個平諡,甚至美諡;並且字數也越來越多,宋代到了17個字,清代到2 4個字。
常言說,“人死罪歸”,諡號簡直成了一種歌功頌德的方式,由此產生出一篇篇“屁頌”。早知如此,還不如像秦王朝和武則天的無字碑那樣,“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秦始皇認為自己“德兼三皇,功過五帝”,便不失時機地自稱“皇帝”。他說:“朕在歷史上第一個稱皇帝,在‘皇帝’的前邊再加上個始字,叫做‘秦始皇帝’。今後子孫做皇帝,就以世數計算,叫做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一直到千世萬世,永遠傳下去。”這自然只是一種夢想!
“名正言順”除了“名正”之外,還有“言順”,也就是正當性。秦始皇用“始皇帝”給自己正名後,開始尋找秦王朝正統性的理論基礎。一個朝代有沒有存在的理由,是關系到這一朝代能否興盛發達、長治久安的重要因素之一。因此,每一朝代的統治者總是要尋找種種理由,為自己的存在論證。秦始皇當然也不例外。
商湯滅夏,便稱“桀不務德”(《史記?夏本紀》),是上天要夏朝滅亡的,商湯是上天派下來接替夏王朝的。商人宣稱,他們的祖先是吞玄鳥之卵而降生的。
《詩?商頌?玄鳥》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商人滅夏被看成是上天的意志。後來周人滅商,也如法炮製。周人宣稱:有邰氏之女薑原,在野外踩了“巨人”的腳印,就生了一個男孩,名棄,他就是周人的祖先(《史記?周本紀》),周人的出現也是上天的安排。當周文王伐者(又作黎,今山西長治西南)、邗(今河南沁陽西北)獲勝後,連商臣祖伊也大聲驚呼:“上天要結束我殷朝的命運啦。”“天既訖我殷命”(《尚書?西伯黎》)。西周王朝的建立被看成是理所當然的。那麽,秦王朝的建立是不是上天的安排?它有沒有存在的理由?秦始皇是深知這一輿論的重要性的。
戰國末年,陰陽五行家鄒衍宣傳一種“五德始終”說,就是運用金、木、水、火、土來解釋社會歷史的變化。他認為每一個朝代各佔一德,五德相克,往複循環。堯舜時代是土德,夏朝為木德,商朝為金德,周朝為火德。由此可推,如果秦朝是一個正統的朝代,它的存在也是上天的安排,那就必須具有水德。於是,一種輿論出現了:有人說,當年秦公在打獵時曾獲得一條黑龍,那就是水德的祥瑞。秦公是秦始皇的老祖宗,祖宗獲得黑龍,就是上天把水德轉托給秦人的證據。秦滅周,就是水克火,這是上天早就安排好了的,因此,秦始皇建立的政權完全是合乎天意的。按照五行家的說法,水為黑色,五行水主北方,北為陰寒,因此,秦始皇以水德立國也要處處體現這些特性。如旗、禮服用黑色,處理政事講究“嚴刑”、“峻法”、“剛毅”。為了進一步神化其政權,秦始皇還鄭重其事地跑到泰山舉行封禪典禮,以證明他的帝位是天神授予的,具有神聖不可侵犯性。秦王朝的正統地位,就在這樣的輿論宣傳中,被確立起來了。公元前221年後,中國歷史在很大程度上就圍繞“皇帝”展開了,從而形成中國的皇帝制度。中國的皇帝制度始於秦始皇。它延續了210多年,出現過大大小小的皇帝 3 3 4人,其中《二十五史》本紀中所記載的皇帝就有 2 2 1人。皇帝制度延續時間如此之長,皇帝人數如此之多,是中國歷史的一大特點。皇帝是封建君主製的一種極端表現,而封建君主製脫胎於奴隸製的等級君主製,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皇帝現象不是中國特有的一種現象,全世界都如此,如日本的天皇、英國的女王、伊拉克的國王、俄國的沙皇,當然各國的具體情況並非完全相同,皇帝的表現形式也大不一樣,各有各的特殊性。
一個朝代的皇帝,作為一個歷史人物,我們應該去認識他,研究他;而一個歷史的長河裡的眾多皇帝們, 就應該作為一種歷史現象去認識,去研究。這種認識和研究,對我們這個民族是大有好處的。皇帝是封建王朝的最高代表,是封建國家的象征,具有一套極其嚴格的制度對其維護,其名號也有明確的規定,皇帝“自稱曰朕,臣民稱之日陛下,其言日製詔,史官記事曰上,車馬衣服器械百物日乘輿,所在日行,所居曰禁中,印曰璽。所至日幸,所進日禦。其命令一日策書,二日製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書”。其親屬稱號亦有明確的規定,皇帝之父稱太上皇,母稱皇太后,子稱皇太子、皇子,女稱公主,孫稱皇孫等等。而其最大的特點是權力的無限大、帝位的終身製和皇位的世襲製。
權力之所以無限大,是因為從秦始皇到清宣統的中國是一個中央集權製封建國家。它不是一般的中央集權製,而是封建專製主義(或者叫封建君主製),就是以皇帝獨裁為核心的封建專製主義。在這種制度下,皇帝被尊為天子,至高無上,集國家最高權力—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於一身,具有絕對的權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是這個道理。皇帝不受任何約束,沒有任何人能管得了他,諫官制度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帝位的終身製和世襲製是封建君主製的必然產物。皇帝制度才可以保持封建王朝的相對穩定。比如唐代延續了290年,清代延續了296年。事實上也不可能有什麽別的辦法來維持和延續封建君主製。這種高度的集中和絕對權力,在中國歷史上曾起過積極的作用,促進了一個統一的多民族的中國的形成、鞏固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