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看他失血過多,咱們得先準備些止血的草藥。”周文拉住在身上綁好麻繩,準備下陷坑的周禾。
周家哥倆怎麽也沒有想到,本來是為伐竹而準備的繩子,在救人的緊急時刻竟派上了用場。
“嘿,還是你小子考慮周全。”
正值春末夏初,後山上的草藥隨處可見,兄弟二人馬上行動,采來艾葉、白及,挖來了白茅根,在山溪間洗過之後,用石頭在青石板上搗碎,胡亂從衣服上扯下一塊布來,包著搗好的草藥,一起跑到了陷坑邊上。
“莫慌,俺們來救你。”周文用楚語向陷坑中的傷者喊著。
到底是哥哥,由於經常參與耕作生產,並時常跟隨冉叔進山打獵,身材健碩,周禾率先跳下陷坑。弟弟周文學著哥哥的樣子,緊隨其後。
兄弟二人從小便跟隨父親讀書學習,他們的父親雖是儒士,卻也略通醫術。在父親的教導下,兄弟二人也掌握了一些常見傷病的處置方法。
陷坑底部,落葉土石狼藉,粗大的竹木樁刺已經歪歪斜斜。其中的一根削尖的竹樁深深地刺進了那個楚人的大腿,但經過兄弟二人的檢查,傷口雖然猙獰,所幸沒有傷到要害。
而另一個楚人,看來已經死了一段時間了,肢體已經僵硬。
周禾示意弟弟周文架住傷員的胳膊,並從自己衣服上撕下兩三條布條,把抱著搗好的草藥的布片鋪展在地上。
“嗨——”兄弟二人一起用力,硬生生地抬起了受傷的楚人,而傷腿也從尖竹樁上拔了下來。
伴隨著一聲淒厲的呻吟,大腿傷處的鮮血奔湧而出,周文和哥哥迅速地把他平放在地上,撕開大腿上的衣服,用布條快速地在傷口的上下處綁扎好,並把止血的草藥敷在傷處,用布條捆好。
一切妥當之後,兄弟二人相視一笑,臉上和身上滿是血汙。
那楚人仍未醒來。
周禾看看楚人,又望望弟弟,“把他帶回家?”
“怕是不成,如若被裡正知道……”周文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明白一旦被官吏知曉的後果有多麽嚴重。
自從被秦國攻佔,由楚入秦之後,秦國在陳縣迅速地組織政府機構,建構了郡、縣、鄉裡三級結構,而村落裡也都建成了什伍製,一家犯法,鄰裡連坐。
“救人救到底,不如先把他送到‘後山仙府’,過後再見機行事。”周文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所謂的“後山仙府”,只是後山僻靜處的一處山洞,是他們兄弟二人與父親的弟子們進山伐竹的時候發現的,因為那裡人跡罕至,並且常有煙霧繚繞,因此他們便稱那山洞為“後山仙府”。那裡,有他們秘密藏下的食物,本是為了不時之需,今日終於派上了用場。
“也好……”周禾點點頭,身為大哥,但在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往往采納弟弟的意見。
於是,周禾背負著楚人,周文在後面扶持著,一路蜿蜒曲折地向“後山仙府”走去。
在山洞裡,本就有他們以前用乾草鋪好的地鋪。
兄弟二人把那楚人放在乾草地鋪上,在旁邊放好了乾糧,並用陶碗接來一碗山泉,仔細地喂給昏迷的楚人喝。
昏迷的楚人終於醒了過來,“這是哪——”說話有氣無力。
“這裡是山洞……”看似回答了,其實並沒有回答,因為周文仍有所擔心,會因此為苦井裡引來麻煩。
“謝謝二位搭救。”
“順手而已,順手而已——”周禾笑著說。
“你們走吧……”
周文兄弟愕然——
“可是你的傷……”
“但是我是楚人,你們是秦人。”
周文兄弟互相看了一眼,轉身離開。
不一時就都回來了,帶來了一束草藥,“照顧好自己,我們方便的時候再來看你。”周文拉起哥哥走出了山洞。
經過這次意外,兄弟二人再也沒有什麽心思伐竹了,他們隻想快點在山潭中洗淨血汙,快些回家去,因為眼看著太陽已經西斜,不知父親他們從陳縣縣城回來沒有。
下山的時候,再也沒有進山時的那種悠然心境了,他們走得再快,心裡也不覺得快。
各自穿著一身濕漉漉的衣服,終於走下後山,遠遠地望見了自家的茅草庭院。
與平時大不一樣的是,竟有許多頂盔帶甲,手持戈矛的士兵站在裡巷的道路上。
還沒有走近,周文兄弟便看到裡正陳泰正站在村頭,朝他們兩人擺手,好像是在提醒他們快快走開。
兄弟二人停下腳步,卻從裡巷處傳來一陣淒厲的哭喊聲,這聲音陌生而又熟悉。
“是小妹!”周文兄弟同時驚呼,瘋一般朝家的方向奔去。
郡尉正帶著郡兵捉拿人!
幾家鄰居已經被麻繩綁了起來!一些看熱鬧的村民正站在遠處看熱鬧,不時指指點點。
“什麽人!”一個軍吏模樣的人對著周家兄弟喝問。
周家門前,母親正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哭泣,而妹妹正被一個士兵提著,尖聲哭喊。父親和幾個弟子被麻繩綁縛著,滿臉愁容。
“你們?你們回來幹啥?”父親憤怒地望著兄弟二人。
“拿下!”軍吏喝道。
士卒一湧而上,把兄弟二人按在地上,粗暴地用麻繩把他們綁起來。
郡兵還在挨家挨戶抓人,一時間,哭喊聲震動整個苦井裡。
“小孩子有何罪過?”周文怒氣衝衝地問身旁的一個士卒。
卻被那士卒一腳踹在了胸口,半天喘不上氣來。
最終,周文家所在的什伍的人家都被抓了起來,被一根長長的粗麻繩串著,押解回城。
斷斷續續間,周文從士卒以及鄰裡的哭喊聲中,才弄清楚了被抓的原因,原來郡守懷疑他們與韓王安造反有關系。
周文家世代生活在苦井裡,鄰裡之間都知根知底,大都是世代生活在這裡的平民百姓,先前屬楚,被秦國吞並之後,又都成了秦國的編戶齊民,什麽時候與韓國有過關系?
在郡守官兵的呵斥威逼之下,一行人默然無語,沿著官路向著陳縣郡城走去, 等待他們的,將是森然的郡城監獄。
陳縣大獄,建在城池北邊的山腳之下,高牆環繞,守衛嚴密。秦國攻滅韓國之後,曾把韓王安軟禁於此。
周文一行人被按照男女分開,分別關押在陰暗的獄室內。
“都怪我,連累了各位鄰居。”男獄內,一個頭髮花白的男子正跪在地上,向眾位鄰居道歉,“誰能知道就因為姓韓而獲罪呐!”
說話的正是韓良,周文的鄰居,僅僅因為姓韓而被懷疑是韓王安的人,因此牽連到另外九家鄰居。
一位面容堅毅的高個青年男子跪在韓良身邊,默然不語,正是韓良的兒子韓清,他這幾年一直跟隨周文的父親學習,一早剛從陳縣趕回來,就被抓了起來。
“咱們都是世代生活在苦井裡的平民百姓,都有戶籍可查的,他們冤枉不了好人。”
“都說秦國官府向來清正公平,叫我說,他們也端不平一碗水。”
…………
到底是世代比鄰而居,一同遭難之際,鄰裡們紛紛勸解。
“會有救的,聽說從鹹陽來了一個大人物,是大王派來處理韓王叛亂的,據說那人與楚國頗有淵源,不會對舊楚人大開殺戒的。”周文的父親周書沉聲說道。
聽聞此言,眾位鄰裡都長舒了一口氣,因為周書是鄰裡之間學問最好的一個,當大家都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常常能三言兩語安撫眾人,在苦井裡的威望很高。
周文兄弟扶起韓良父子。
“咳——只是不知道那個大人物是誰啊。”韓良的語氣裡仍帶有濃濃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