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位於亞熱帶氣候地區,即使是在冬季,對比Z國老家,這裡依舊溫暖宜人,藍天,白雲,遠處群山起伏。但是由於距離赤道還是比較近,正值午後時光,熱烈的太陽依舊烘烤著大地,太平洋海岸的風越過東北山脈,挾著幾公裡外海的鹹腥味與涼意,拂過蜿蜒的柏油公路邊的幾株艱難求生的雜草——在庚明的眼裡,此處地貌分析應該能夠體現他作為一名地理學專業在讀研究生的專業性,但轉念一想,如今落得如此境地,也不是因為該死的專業課結業論文,一想到這,庚明又不禁歎了一口氣,遙想遠在4000多公裡的父母期盼的眼神,就更加難過。
讓我們站遠一點,看一看這個叫庚明的中國留學生,他站在此起彼伏丘陵上,上身穿著橙色的兜帽防水衝鋒衣,下身一條帆布工裝褲,巨大的寬簷帽遮住大半張臉,透過帽簷,可以清楚地看見這是一張很普通的亞洲人面孔,異常堅毅的眼神明顯超越同齡人,背後一個越野專用的雙肩包,腳蹬一雙洗的發白的美式舊軍靴,顯然他不是一個專業的徒步愛好者。庚明——權且作為本書目前的豬腳,一個來自華國的自費留學生,普通工薪家庭出身,靠著自己的努力妄圖在高考跨越階層,但顯然他失敗了,父母東拚西湊,把未來娶兒媳婦的本錢都拿出來供著他去M國深造,希望他能以一己之力改變接下來三代人的命運。但是改變家族命運的征程遭到了一點小挫折——他的結課論文。
順著小路走下去,來到寬闊的公路邊,左邊是一望無際的太平洋,白色的浪花翻湧,衝擊著布滿黑色礁石的海岸;右邊是起伏的荒漠,只有稀稀拉拉長著幾棵高大的仙人掌。順著蜿蜒的公路向前,身邊不是嗖嗖的路過幾輛州際灰狗客車,車裡的人帶著麻木的眼神遙望遠處的大洋深處,並不對這樣一個奇裝異服的外鄉徒步者感到詫異。庚明繼續迎著巨大且刺眼的陽光沿蜿蜒的公路向前走著。“咕......”庚明吞了一點口水,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已經是停水的第三天,盡管有好心的司機分享過兩瓶飲料,但依舊無法解決這個最原始、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渴。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季節進行獨自遠足,盡管進行了最周全的考慮,但百密總有一疏,自己一個人經驗總歸不足。但多說無用,盡管有些懊惱,但他並不慌,因為腳下踩得是一條比較成熟的徒步愛好者協會自己開發的徒步路線,庚明和老唐來過幾次。
這裡談談老唐,他是庚明在國內就認識的美籍華人,兩人一直通過國際交友網站聯系,老唐自詡祖上是閩南最早一批下南洋淘金的的那一代,至於最後如何漂到M國並且到他這一代窮困潦倒,只能淪落到在徒步者協會混吃混喝,那就不得而知了。
庚明一度猜測貫穿M國的鐵路大動脈就有唐祖的貢獻。猜測歸猜測,但老唐對他可以說是是仁至義盡了。回想剛到M國時,老唐也是盡了地主之誼,不論是接機還是證件辦理,亦或是出租自家房子,都是老唐一手操辦,除了房租更是一分不取,給了他最大的幫助。可以說,在這片大陸上,除了遠在M國東北的遠房親戚,就屬老唐待他最好。最近老唐說邊境有點生意,一個月來都沒回來過,庚明就搬到學校去住,吃喝都在學校,就圖個省事。至於老唐做著什麽生意,庚明一點也不關心,畢竟在M國,老唐要學歷沒學歷,要資產祖上就只有一棟房留下,平常除了庚明的微弱的房租,如果再沒點“灰產”,就憑在協會帶幾個美女揩揩油,根本支撐不起他每天花天酒地的開銷......
日頭越過一天所能達到的的最高點,陽光不再刺眼,取而代之的悶熱與煩躁。沿著前面山頭一轉角,透過飛馳而過的汽車留下的塵埃,不遠處隱隱豎立著一根廣告牌。“終於到了。”庚明自言自語到。廣告牌下正是D州徒步愛好者協會用作此條路線補給點的快餐店,旁邊是加油站和房車旅館。
庚明大步向前,走到快餐店門外一把推門而入,混雜著炸雞排油香與咖啡味的冷氣撲面而來,令他渾身一陣舒爽,店裡客人不多,大多都是體態肥胖的各種膚色的中年山姆大叔,連續拚命看護了幾天卡車,疲憊與辛苦都寫在臉上,有喝醉的赤紅著臉直勾勾盯著面前的杯子裡的啤酒沫,沒喝醉的扭頭饒有興致瞥了一眼這個不速之客,看清來的是一個男性亞洲人,頓感無趣的扭過頭繼續盯著掛在牆柱上的電視——裡面一個漂亮的金發碧眼主持人正在面無表情播報著午間資訊。這應該是全M為數不多的卡車司機了。
見有人進來,正在收拾餐桌的黑人小哥凱文抬起頭,見到來人,隨即就熱情的打起招呼,“Hi,明。你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很久,這一路過來還好嗎?”說著便接下庚明的行李放在手邊的椅子上。庚明放下背包與手杖,不顧油汙熱情的擁抱了凱文,“凱文,終於見到你了。路上出了一點小問題,耽誤了一點時間。你最近怎麽樣,店裡的生意忙不忙?”
簡單的交流後,庚明大口狂飲混著冰塊的可樂,貪婪地享受著著舌尖與冰塊碰撞的快感,一股涼意從喉嚨順著食道侵襲到腹部,使得幾天來的乾渴與疲倦一掃而空,一大杯可樂下肚後,庚明化身饕餮,抓起漢堡大口咀嚼吞咽。
庚明狼吞虎咽的架勢使得坐在對面的凱文很是詫異,盡管他依舊笑眯眯地看著庚明大快朵頤,但心裡也泛起了嘀咕,好奇這一個星期以來庚明到底經歷了啥。按照以往的流程,雖然這條路線基本沒有居民點,補給點也就只有起點和半途這家快餐店,但一路上大部分路段沿途都可以看見洲際公路,路上的卡車與自駕遊的房車也是不斷,基本沒有安全問題,庚明又是一個狂熱的徒步愛好者,並且酷愛攝影,常常需要花費大把的旅途時間,他們之間的友誼也是在這幾年的服務接待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那到底是什麽原因使得原本只要不到半月的行程拖到近一個月才完成?這家夥平常徒步除了連個通訊工具都不帶,這要是遇到了沙漠裡的毒蛇,恐怕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
凱文正在愣神時,根本沒注意到庚明用眼角瞟了他一眼。
“......今天,國際第二十三屆科技學術會議第一階段議程如期在加利福尼亞州聖塔克拉拉谷的技術金融中心順利開展,除了各自科技學術領域的專家,與會的還有來自各國、各地區的政府代表團隊,就關於行星級計算機、微觀工藝等多項合作項目展開討論。......全體人類將繼續享受科技帶來的紅利......此次會議繼續延續偉大的歷史意義與時代內涵,我們將共同見證一個全新時代的到來。我是凱蒂,接下來繼續為你帶來詳細的現場報道......”
沒錯,庚明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全新的時代,是一個全人類享受著科技紅利的時代。上世紀40年代,西方計算機的人類先驅們首次在計算機上進行人工智能的模擬與自我學習的編寫,由此開創了一個偉大的開端,到本世紀初,基於龐大數據庫誕生的交互式文本人工智能的AI助手的誕生及其在應用形式上的突破,在其後數年時間改變了大多數普通人的生活現狀,極大的促進了生活生產的便利化與智能化,不久,年輕的物理學家們在微觀力學領域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緊隨其後的是每秒運算達萬億億次的量子計算機在東方大國誕生——就像是人類第一次掌握火一樣,擺在人類面前的是一個全新的時代,一個充滿希望的時代。
“對了,這有給你的留言。”凱文邊說邊遞給庚明一個通訊器。打開登錄後,除了學校的通知,老唐留言說這次的生意有點難搞,估計短時間內回不來了,讓他自己打理好房子,順便先把這個季度的費用墊了。庚明頓時一陣不爽。
繼續向下翻著,剩下的只有父母從老家發來的關心,特別叮囑他要注意人身安全,畢竟M國自從進入本世紀中葉以來,經濟出現大規模下滑,這直接導致了社會的動蕩,最近部分州甚至開始有了獨立的苗頭,但是在高等教育方面依舊有著百年深厚的積澱,特別是在部分尖端科技行業依舊有著不俗的實力,庚明來到美國主要研究智能系統在地理環境監測方面的應用,是多學科交叉的領域研究,屬於比較前沿的技術研究。
休息到日薄西山,庚明給水壺裝滿水,背起包,離開餐館,爬上公路對面的山頭,找到一處較平穩的避風處,搭起帳篷,拿出睡袋,坐在帳篷前開始享受美麗的夜景。
隔著公路向西望去,幾座山脈連綿起伏,山的西面就是一望無際的太平洋,在月光下波光粼粼,遠遠地有幾點燈光閃爍,是來自遠方千裡迢迢跨越大洋的巨輪們,巨大的汽笛混雜在此起彼伏的浪濤聲中,遠遠地,被風送進庚明的耳中,在他的腦海中蕩漾、回旋、上升,他眼中的海與天也逐漸傾斜,和大地一起被揉碎、攪拌,恍惚中,他仿佛看見自己置身於潮濕的密林,陽光從高大的樹木間隙中投下碎碎斑斑的神秘圖案, 跪在擁擠的灌木叢中,密密麻麻的枝條穿過自己的身體,悶熱的環境讓他不停地喘息,豆大的汗滴落在厚厚的腐殖質層上,一個重重的聲音落在庚明的耳膜上。
他一抬頭,透過朦朧的霧氣,正好與一隻巨大的眸子對視,透過金黃色瞳孔,庚明感受到了穿越亙古的厚重,雖只是輕輕一瞥,但庚明仿佛被攝去了魂兒一樣,這個眸子的主人並沒有停留,只是掠過這個渺小的人類,繼續帶領著他的族群向密林深處走去。一個個龐大的身軀伴隨著厚重的腳步聲從庚明的頭頂擦過,像精靈一般消失在密林深處,困乏、疑惑、傷心、痛苦如同潮水一般湧上心頭,庚明忍不住用雙手捂住自己濕漉漉的額頭,汗水夾雜著眼淚,糊的滿臉都是,終於,在一聲痛苦的呻吟聲中,庚明倒在了灌木叢中,身體控制不住地抽搐痙攣,一滴渾濁的汗水落在了一片枯黃的敗葉上,一隻不幸的螞蟻在其中苦苦掙扎,而旁邊,一隊螞蟻正排著整齊的隊伍向密林深處快速移動.....
靜謐的林中只剩下庚明痛苦的喘息聲。
......
大洋真的廣闊,黑漆漆的山脈將天地分成涇渭分明的景色,層層疊疊的波浪吟唱著靜謐的海洋之力蕩漾著湧向著海岸,壯麗的使人忘記了呼吸。鬥轉星移,隨著時間的流逝,遠遠的東方,在連綿的山脈頂,一抹晨曦微微探了出來,正好照在了海邊一個小小的帳篷上,此時,帳篷的主人正面色蒼白地蜷縮在一個小小的睡袋中,濕漉漉的額頭上緊貼著幾根凌亂的頭髮,依舊在沉沉地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