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從全景而觀,可以發現,整片遼營,就仿佛一條幽黑的長蛇,自腰身處被截斷,其後由南向北,逐步被點亮,躁動起來,進化成一條“燭”龍。
只有深處敵陣之中,才能體會到,十幾萬大軍的營寨究竟是怎樣一個規模,一口氣向北衝擊了五六裡,放眼望去,北邊仍舊是望不到邊的營寨。遼軍的營壘,簡陋,松散,然而數量上去了,仍舊只是密密憧憧的。
所幸,距離洨水邊上的欒縣城,是明顯越來越近了。龍棲軍的馬兵,終究數量不夠,實在難以到達鑿穿敵營的目的,這一波進攻下來,馬軍的衝擊力有所下降,劉承祐果斷停下,重整陣勢。北面已經有不少契丹人反應過來了,從開始遇到成建制的契丹士卒抵抗,便可知。
劉承祐還被護眾軍之中,氣息有些喘,周遭烈火熊起,上升的溫度使他額頭冒出了一層細汗。
望著四圍,人頭攢動攢動,敵營士卒奔走呼喝,這一片亂象使劉承祐感到了一絲欣慰。這一路衝來,亂營二十余座,至於殺了多少人,實在難以計數,多少有些暢快感。敵營終究是亂了,信心倍增,但是,這還不夠!
“殿下,我們衝得太快了!”向訓同樣興奮,但還保持著冷靜,繼續給劉承祐以建議,指著東北方向:“那裡是一處‘晉營’,可以派一部前往,鼓動降卒起義!殿下可親率人回擊,會後步卒,再行集合力量,衝擊‘燕營’,倘使漢人徹底亂起來,契丹大軍必敗!”
“羅彥瓌,帶著你的人,直衝東北‘晉營’!”沒有絲毫猶豫,劉承祐幾乎吼叫著將羅彥瓌喚到身邊,吩咐道。
“遵令!”羅彥瓌也沒有一點囉嗦,應命之下,直接帶著他那一營五百余騎,飛馳而去。羅彥瓌本是降卒出身,以他的身份去鼓動,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劉承祐這邊,也迅速地,帶著剩下的人,跑了個“U”形彎,調轉方向,南攻而去,準備將這中段的遼營犁一遍。
......
中軍禦營在欒城東南邊上,耶律阮親自坐鎮其間,睡得很沉,是被人叫醒的。初時還不以為意,隻當是那些地方“草寇”又來騷擾了,這種事情,他們這一路來也不是第一次經歷,甚至他還親自領兵去征剿過一股規模較大的義軍。
但等他走出軍帳,登上營中的哨樓,朝南望去,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重起來,驚變總是提神的,原本的困意完全消退。
南面的營寨,已然是遍地煙火,且不斷地向北邊蔓延開來,幾乎在耶律阮的眼皮子底下,火光漸成衝天之勢。雖然心驚,倒還到讓耶律阮驚惶失措的地步,他的心理素質很不錯,真正讓他感到氣憤的,是中軍這邊的亂象。
喧囂嘈雜,憧憧人影中,但見契丹軍士,但見契丹軍士如無頭蒼蠅一般,混亂無序。南邊的狀況,還沒完全擴散到北邊來,這邊已經有點自亂陣腳的意思,哪裡有一點契丹精銳的樣子。
事實上,整個契丹大軍的北歸旅途,很不安穩,再加遼帝的暴斃,近兩日來的內鬥,自上而下,都很壓抑,稍微出點狀況,就爆發出來了,更遑論夜襲。
“傳令各將,立刻給我彈壓各營,穩守中軍,敢有異動,擾亂軍心者,殺!”耶律阮不管其他,直接先下了道嚴令,欲將禦營先穩定住。
有傳令軍士,
立刻應命而去。 “哪裡來的敵軍,有多少人,能鬧出這麽大的聲勢,兵力一定不少!”耶律阮這才看向來報信的契丹將領。
聞問,將領很乾脆地回答了三個字:“不知道。”
“廢物!敵軍都已經踩到臉上了,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耶律阮頭一次發怒。
見永康王發怒,將領垂下了頭。
“立刻傳令其他諸營將士,各將官就地組織將士,穩守營壘,抵抗敵軍!”沒空與其計較,深吸一口氣,耶律阮又吩咐道。
“大王,您沒事吧!”耶律安搏帶著人,尋到耶律阮,滿臉的擔憂,但見他完好,松了一口氣。
耶律阮搖了搖頭,鎖著眉,還沉浸在思考中:“敵軍數量一定不多,膽敢這樣衝擊我軍,還有這樣的戰鬥力,絕不是一般的草寇,定然是晉人精銳士卒!”
“河東軍!”說道這兒,兩個人同時驚呼:“是那支龍棲軍!”
“他們不是撤了嗎,怎麽能悄然來襲?”耶律安搏驚愕難抑。
“沒時間思量這些了!”耶律阮道。
耶律安搏:“大王,必須得盡快將軍心穩定下來,敵軍衝殺不可怕,可怕是自亂陣腳,要是造成營嘯,大軍可就完了!”
他這話,倒是給耶律阮提了個醒:“敵軍突襲,若欲一擊奏效,當直襲中軍禦營才對,為何會選擇南邊諸營?”
“定然是他們沒能探清中軍所在!”
“不對!”耶律阮臉上忽然閃過驚色,爾後瞪著耶律安搏嚴令道:“你親自安排人,傳令各部將軍,讓他們帶人,嚴防晉人、燕人,尤其是耶律解裡,讓他小心燕軍!還有那些漢人勞力丁壯,若敢有異動,直接殺!”
“是!”
一雙瞳孔中,閃動著南邊不斷升騰的火焰,耶律阮表情陰沉得可怕,手指甲幾乎掐到肉裡邊去。他知道,晉軍降卒早就心懷異志,燕軍又因猜忌欺壓而不穩,各營被強擄為奴的漢民就更不用說了,若是這些人趁機鼓噪起來,配合著“敵軍”,那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在耶律阮心急火燎地下著命令,積極應變的同時,劉承祐領軍在南邊,已然將“聲勢”徹底造起來了。
營嘯,很是順利地產生了,且完全不可控,恐懼、驚惶、憤怒,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大量的亂兵四處衝撞,互相砍殺,踐踏。
也就是北邊,靠近中軍禦營的部分,在耶律阮及時的強力措施下,將將穩住了。但這是建立在大量的內部彈壓殺戮的基礎上的,所有契丹人的精神已經完全崩直,就差一下讓其潰斷的“觸碰”。
契丹人的騎兵,在這個過程中,也失去了作戰威力。有兩處馬營,直接散開,一匹匹戰馬,四散而逃,胡亂衝擊。人都亂了,而況於畜牲。
亂了,全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