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大漠,域外作戰,本就是一件異常艱苦與充滿危險的事,艱苦的行軍,連續作戰,都是極其消耗精力與體力的。
而王彥升,終究是年過半百的老將了,不再是二十多年前,那個桀驁凶悍的技擊猛士。可以說,在西撤的過程之中,王彥升一直是強撐著身體在領導指揮。
等到撤至金山南麓,危機初解,精神一放松,王彥升就徹底病倒了,再加上在漠北的作戰過程中,受了些創傷,也有惡化的趨勢。
遠在金山,條件艱苦,雖然有幾名軍醫尚在,但缺乏藥材,即便暫時安全了,王彥升也享受不到太好的醫治。
在金山嚴酷的冬季中,很多受傷的將士,都在傷痛與嚴寒之中去世,埋骨異域青山,而王彥升,說不出是他命大還是什麽,硬生生地熬了過來。
不過,即便如此,也是元氣大傷,根本有缺,甚至於,病根也徹底種下來。帳內的王彥升,靠在一張羊毛席上,形容枯槁,一臉的病態,粗獷的面容看起來甚至有些醜陋與恐怖,完全不見威風凜凜的大將風采。
簡陋的爐台中,燃燒著一些燒製好的柴炭,暗淡的火光在他臉上晃動不已,若不是不時咳嗽幾聲,就仿佛失去了生氣一般。
楊業與劉昉入內,也沒什麽反應,直到注意到劉昉,這才費力地起身,劉昉則上前,親自扶起他。
“老將軍,還當保重啊!”雖然王彥升的性格與作風都不是劉昉欣賞的,但是,對於王彥升素來的剛強果毅,同樣敬重不已。
面對劉昉的關心,王彥升咳嗽了兩聲,聲音蒼老衰弱,語氣卻是一點不服軟,道:“殿下放心!青山埋骨,馬革裹屍,實為老夫夙願,不過,縱然是死,老夫也要死在大漢!”
虎雖老病,其威不減,王彥升豪情依舊,卻不免帶有一些悲壯。楊業不由開口安慰道:“老將軍不必如此,最艱難的時候也然度過了,流亡之時那般凶惡的危險我們都擺脫了,去歲那般嚴酷的寒冬我們都熬過來了,只要上下同心,定然能夠返回大漢!”
聞言,看了楊業一眼,王彥升輕歎道:“這數月,我避帳養傷,雖然未理軍務,但對於軍中形勢,多少有些了解的,目前的形勢,艱難依舊,並不樂觀吧!”
在王彥升養病的這段時間裡,遠征軍務,完全是由楊業負責操持的,由於是河西、榆林兩道的軍隊,將士心中自是各有所屬,王彥升也予以了全力的支持。
說起來,當初對於楊業這個後進小輩將領,王彥升是十分不服氣的,甚至有些嫉妒,但是,所謂的矛盾,也只不過是意氣之爭,經過漠北苦戰之後,並肩作戰的袍澤情誼也足以消除那微不足道的不滿。如今兩人,倒有些肝膽相照,兩肋插刀了。
見狀,楊業沉吟了片刻,而後鄭重地說道:“對於我軍接下來的去留,我正欲同老將軍商討!”
“你講!”王彥升打起些精神。
楊業道:“時下,我軍最為困難的地方在於孤懸域外,補給斷絕,將士們忍饑挨餓,靠殺馬充饑,扛過嚴冬,但糧食短缺的問題仍舊沒有解決。
這幾日,趙公殿下率軍雖然打掠得一些物資,卻也難支撐太久。僅靠采集漁獵,也是杯水車薪。營地附近,雖無敵寇,但本地的部族,也不可信,乃是潛在的威脅。
此地,實不可久留!此前嚴冬苦寒,
道路斷絕,也不利行進,如今已然春暖花開,我的意思,該動身回返大漢了!”聽其言,王彥升輕輕頷首:“將士們百戰余生,離鄉背井已久,也是該把他們帶回去了!”
“目前唯一可能的出路,在於南方,通過西域回返!”楊業道。
對此,王彥升眉頭頓時微蹙,說:“南面可是大漠流沙,何況眼下西域的情況,我們也一無所知,南去也是凶險難料啊!”
“但是,我們也沒有其他選擇了!”楊業道。
聞之,王彥升苦笑兩聲,也不得不承認,當初西撤至金山,最初的打算,也在這上面。
“看來,再是龍潭虎穴,我們也要闖上一闖了,不能坐以待斃!”王彥升很快便肯定地表示道:“如今你是主帥,你的任何決議,老夫都支持!”
“多謝老將軍!”楊業道:“我已經派王審琦、楊延昭分別帶人南下,向南探路。金山與西域,雖有流沙阻隔,比起漠北沙漠,卻短上不少!營中也要開始準備了,只要探明道路,即刻起行!”
“相較於漠北,遼國對西域的統治,也要薄弱太多,距離大漢也更近,若是能夠同仆勒聯系上,獲得回鶻余裔的支持,也將更添幾分保障!”王彥升道:“並且,現在的西域情況,或許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良好!”
比起楊業,王彥升對西域顯然還是要更熟悉一些,畢竟他與郭進在河西整軍備戰,針對的就是河西周邊,自然多幾分了解。
“老將軍指的是郭進將軍?”劉昉開口了。
“殿下真正天資聰穎,嗅覺奇敏!”王彥升果斷承認,說道:“郭進作風凶悍,帶兵有方,雖然隻提兵一萬西進,但足以撬動西域形勢,老夫這個老朋友,不是個易與之輩,他若是在西域有所突破,也方便接應我軍!”
“倘若如此,那我們就更該南下了!”王彥升的話,也給楊業增添了幾分信心。
“將軍,少將軍回來了!”三人計議已定,忽聞兵士匯報。
“讓他來見我!”聞之,楊業當即吩咐道。
“重貴,你們父親齊上陣,在大漢軍中,也算是一段佳話了!延昭小子不錯,經此一遭,若能順利歸果,假以時日,必為大漢柱國將帥!”王彥升是很少誇人的,但對於一些後輩的軍中俊傑,態度還是很友善的。
聞之,楊業就如同一般的嚴父一般反應,搖著頭,道:“還差得遠,尚欠缺歷練!”
“參見殿下,參見都帥!”很快,楊延昭入帳,一一參拜。
楊延昭顯然也瘦了一圈,但精氣神猶在,在楊業常年的悉心調教下,也越發沉容有度。
“路探得如何?”楊業直接問道。
楊延昭的臉上帶有一抹喜色,嘴角掩飾不住笑容,向三人介紹隨他入內的一人,道:“末將帶人,向東南探尋道路,搜索三百余裡,直抵天山山脈。不過,回程途中,遇到了王都知一行,他有重要消息匯報,特引其回營!”
“王都知?”聞之,三人這才將注意力放到隨楊延昭回營的中年男人。
來人一身武裝,臉型方正,黑衣黑襖,面帶風霜,給人一種深沉的感覺。神情疲憊,但見到劉昉以及楊業、王彥升後,卻表現得異常激動。
迎著三人的目光,躬身作揖:“在下武德司下屬河西都知王寅武,參見殿下,參見二位將軍!”
聽其自報身份,三人也有些激動,楊業更是直接站了起來:“你是武德司的人!”
“正是!”